他慢慢跪了下去,癱倒在血泊中。
你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臉上灼燙無比。你舉起手,摸著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沒有燒傷。
不知何時,你已經不再發抖了。
你慢慢爬起身,當你將長矛從沙克身體中拔出時,差點又哭了出來。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只知道你差點死了,而且,你剛剛殺了一個人,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人。
在沙克的屍體上,他黑色的皮帶掛滿了竊盜用的工具,你才明白是他將牧師休息所的門打開的。他埋伏在這個早上不會有人在的屋子裡,只等著你出現。
葛立安說的沒錯,你們待在這裏並不安全。
你蹣跚走到讀經桌旁,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金幣,隨手塞在袋子裡。然後,在附近翻找著可以擦拭血跡的布。
你並沒有在屋內逗留多久,擦掉矛尖上的血後,你打開門鎖走了出去。
才剛踏出房門,就看到一名燭堡的僧侶已經趕到了門口,你認得他,他是老熟人帕達。帕達一見你出來,就急切的問:「葛立安的孩子,你在額上劃了一道,那裡 …… 怎麼回事,孩子?你的眼神的確有點不對勁。」
怎麼回事?你差點失聲笑了出來。你在休息所內幾乎要被人殺死,出來以後只看到一個好心的僧侶等在門口問你怎麼回事,這就是你安全的家園。
但你終究沒有笑,事實上當你開口時,你整個手心都是冷汗:「這 …… 這沒有什麼事,帕達,有一隻貓不喜歡我拍他。我很好,真的 …… 」
你漸漸明白,為什麼葛立安急著要帶你走。
帕達不疑有他:「嗯,是的,好 …… 到旅店拿你需要的東西,葛立安急著找你。」
你目送帕達離開後,慢慢走到休息所旁,抵著牆,乾嘔起來。
沒有什麼身穿鎖甲手持長矛的英雄、沒有什麼浪漫的冒險傳說,就在不久前,你殺了一個人,你這雙喜愛彈琴的手,如今沾上了擦不掉的血腥。
雖然,你心裡明白,如果剛剛死的不是那個年輕人,他一定會反過來殺死你。你知道當時自己別無選擇,真的別無選擇 ……
模糊的薄膜忽然在你身周清晰的閃爍了一下,然後漸漸退去,保護咒的時效結束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你才覺得好一些。
葛立安正在催你,你和他馬上就要離開燭堡了。在離開燭堡前,你希望能把事情做完。
你起身,拿回放在休息所門口的手杖,朝牛棚走去。
養牛人卓平已經等你很久了,不過他沒有計較太多,直接切入正題──他正在照顧的母牛妮沙生病了,需要你跑腿一趟,到老看守者霍爾那裡拿解毒藥回來,餵給他的牛喝。
【霍爾的解毒藥】
霍爾早上應該在燭堡大門站衛兵,卓平將他的位置說明的很清楚。你只要順時針沿著外城牆走,一直走到城門那邊就會看到霍爾。
老霍爾是個喜歡喝酒的看守者,常在軍營中他個人的床角的箱子裡預備解毒藥,他似乎總是拿那種藥來治宿醉 ……
嗯,其實,霍爾的解毒藥跟外面賣的解毒藥一樣,所以如果你拿歐瑪牧師賣的回去交差,卓平也會欣然收下。只不過「解毒藥」是藥效極佳的特效藥,十分的昂貴,看過價格後相信你不會想自掏腰包的。
卓平交代完後,你答應他你會很快回來,正要離開,卓平卻把你叫住,他關心的問起你額頭上的傷。
你告訴他是貓抓的。
卓平愣愣的看著你,在僵硬的三秒鐘內,你從他的表情看得出來,他有點猶豫要不要戳破你的謊言。沒等他考慮好,你匆匆跟他告別,轉身離開。
你沿著街道繼續往東,走了一陣子,來到位於燭堡東北角的歐瑪神殿前。
歐瑪神殿是個露天建築,四根象牙色的大圓柱子頂著天空,神殿中有個朱紅佈道臺,佈道臺前面正對著的是圓環式階梯,一圈一圈形成同心圓狀,愈往中央樓階愈低,燭堡居民們可以在那裡圍坐著,聽歐瑪牧師在佈道臺上分享書中的智慧。佈道臺後面則是一堵高大的白牆。
這個時間,歐瑪牧師不在佈道臺上,他靜靜站在神殿前,開放給人們提供神術服務,以及主持簡單的儀式,例如醫治疾病、驅逐詛咒等。在歐瑪牧師旁邊還有個綠袍僧侶,負責為外來的訪客講解神殿服務的項目。
看得出來,歐瑪牧師今早的精神就跟往常一樣好,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只是你有點擔心他的好心情可以維持多久,畢竟他的房間已經被人弄得亂七八糟,地板上還躺個死人。
歐瑪牧師跟綠袍僧侶們看樣子都沒事,你默默的回想,仍心有餘悸,可以確定他們不是沙克的目標,「葛立安的養子」才是。
你低著頭匆匆經過神殿,避免再被熟人問起額上的傷,順著街道折而往南,前面不遠處是瑞佛的倉庫,你知道離霍爾站崗的大門還有一段距離。
只不過,此時已有個人在半路上,手裡握著戰術手杖,在等你。
當你看見這名手持木杖、臉龐剛毅的強壯男人時,完全出乎預料,你認得他 …… 他是燭堡的武器師傅,強達拉師傅。
何止認得,你以前還在葛立安的安排下當過他的學生。
算不上美好的回憶,過去時常一邊聽著強達拉師傅「恨鐵不成鋼」的教誨,一邊挨著強達拉師傅「恨鐵不成鋼」的拳頭,你過沒多久就開始逃了。
小時候,也有叛逆的時候。你逃避武術練習,躲起來看書、躲起來彈琴,偶爾仰頭看看天空,想想從未見過面的父母,想想自己是誰。在更多的時候,你沉浸在詩集充滿魔力的韻律當中,直到葛立安逮到你並把你訓斥一頓為止。
接著,你心不在焉練個幾次後,總是會再度逃跑。
你敬愛葛立安,但以前實在想不明白,強達拉師傅和艾立克師傅(另一個指導你使用遠程武器的師傅)他們要你練習的這些武術,學來到底有什麼意義?事實上,你一直都不明白。
你已經很久沒有上強達拉師傅的武術課程了,平時也不常碰上面。但此時,在這個環繞不祥疑雲的早晨,你看得出來強達拉師傅已經站在倉庫前面等你好一陣子了 …… 呃,重點是,他怎麼會在這裡等?
你帶著些許戰戰兢兢,走上前去跟強達拉師傅道早安。
強達拉師傅向你點了點頭,有力的拍拍你的肩膀,誇獎你今天起得早。然後跟你的不祥預感相去不遠,強達拉師傅告訴你說,葛立安有個奇怪的要求,臨時委託他替你安排一場戰鬥課程,讓他再擔任你的老師。
接下來,強達拉師傅要你把葛立安今早叫你帶出門的手杖取出來。你低下頭,沒說什麼,走到倉庫門口將長矛斜放在那,接著回到師傅身邊,乖乖將手杖從背後取下,站好等師傅開始。
這個臨時的課程相當簡短,起初強達拉師傅只是很快的向你說明一點戰鬥的基礎技巧,簡短的教學結束後,他要你做好準備,使出全力攻擊他。
「是。」你說,握好手杖擋在身前。
強達拉師傅卻沒有立刻攻來,杖在他手中凝定不動,你注視著他握持手杖的雙手,預備好等師傅攻招過來就要拆招。
「你在看什麼?」強達拉師傅看似隨口問。
「?」你抬起頭,不解的看著師傅。
「我在問你,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強達拉師傅臉上已經沒有笑容。
你還沒聽懂,冷不防啪的一聲,某樣東西重重撞在你毫無防備的脆弱後頸。
那一瞬間,驚嚇就像電流一般竄遍你全身,你踉蹌往前跌出兩步,險些前撲摔倒,後頸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用你的身體記好了,剛剛那一擊如果是真箭,你就直接出局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你身後傳來。
你回過頭,一名金髮男子靜靜站在倉庫後的陰影下,左手握著一把弓。你剛剛才從那裡走來,對於他什麼時候來到你身後,毫無概念。
不過,你一看到金髮男子那張混血俊美的臉龐就認出他了,他是你以前的弓術教練艾立克,燭堡的明星,過去曾在葛立安委託下指導過你弓箭技巧。
「艾立克師傅,是你啊?」你問。不太確定,他這樣突然出現只是想嚇人嗎?
「嗯,」艾立克師傅應了聲,另起話頭:「一陣子不見了,你好像沒什麼進步啊 …… 練習沒偷懶吧?」
你倒是愣了一下,艾立克師傅往日那張酷臉上,此時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神情,他以前可不常這麼嚴肅過。
「你還沒有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強達拉師傅對你說,手中的杖輕輕敲著地:「我以前教過你的,你沒記住嗎?」
「什麼?」你愣愣的看著那根手杖,過去上強達拉師傅的課,只記得自己一直挨揍而已。
下一瞬間,只聽到磅一聲重響,劇痛震麻了你半張臉。你肩膀著地摔在地上,痛得倒抽了一口氣,才不可置信的抬手摸著已經腫起的臉頰。
「起來。」強達拉師傅用手杖指著趴倒在地上的你。
你的臉還在發麻,是 …… 是手杖,好痛!為什麼要這樣?
「發什麼呆?起來!」強達拉師傅大喝。
「是 …… 是的 …… 」你慌忙爬起來,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泥土,但手上卻沾的都是血,你的嘴破了。
「聽好!」強達拉師傅訓斥:「你當燭堡外面是童話世界嗎?現在學不會,出了燭堡後可不會再有人用杖打到你記住這麼便宜的事!在實戰中犯錯,你就會直接送掉小命!」
「 …… 是!對不起,師 …… 師傅。」
「我以前教過你,一人吸引注意,另一人從背後施予偷襲,這是兩人協同作戰的常用伎倆!」強達拉師傅大聲道:「握好你的手杖,把我跟艾立克視為敵人,使出你的全力!」
「是!」你忍著痛,舉起手杖朝強達拉師傅攻去。
你的杖術技巧是強達拉師傅教的,他曾說過,杖的特點之一是靈活,兩端都可以攻擊,面對不同的敵人,杖可變化棒術、矛術、劍術等招式進擊。
在那段不算認真的過去,你倒是學到矛術變化的一些基本皮毛,你肯稍微去學,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史詩傳奇裡記載,白馬英雄都是手持長矛對抗飛龍,令你一直嚮往不已(但是說到要強達拉師傅教你在馬上使用的槍術衝刺,每次提出來都會被他揍一頓)。
你用手杖刺出一手,強達拉師傅架開你的手杖,你按著套路將杖拉回,倒轉杖頭用力掃向師傅的腰間。
但,強達拉師傅只是微微轉身,你的攻擊就完全落空了。你只覺得手上一緊,師傅抓住你的手,順水推舟的將你的力量送向空處,你完全身不由己的往前摔了出去,手中的杖已在瞬間被奪去。
碰一聲,又是肩膀著地,你痛哼。
「身體保持柔軟,別愚蠢到跟大地硬碰硬,你愈反抗就會摔得愈重!」強達拉師傅說,將杖拋到你面前:「起來!」
你不敢猶豫,抓起手杖爬了起來。
你還沒站好,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艾立克師傅,這時忽然抬手,右手將弓弦拉滿,動作流暢優雅,宛若精靈。
你無法理解的望向他:「等 …… 等等?」
「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你現在這種狀態,就像個活靶。」艾立克師傅冷冷的說,扣住弓弦的手指早已鬆開。
你根本連閃避的念頭都沒反應過來,眉心就被一股力道直直撞上,你失衡往後跌了一步,痛得跪下,雖然不是真箭,但是額頭已經因撞擊而高高腫起。
「起來!」強達拉師傅大喝。
「是!」你顫聲道,爬起身。
強達拉師傅揮杖朝你攻來,你拚命的招架。雖然,師傅進招的速度似乎並不快,但是每一下攻擊都會突然在中途產生變化,你的格擋頻頻落空,手臂、大腿接連遭到三下攻擊,完全沒能擋住。
你咬牙忍痛,自己知道完全鬥不過強達拉師傅,只能拚命採取防守。總算,幾招過後,你的進退攻防漸漸回到師傅以前所教導的套路中。
「你這樣完全不行,」遠處,艾立克師傅再度拉滿弓弦:「這是第三次了。」
艾立克師傅的聲音冷不防傳來,你心中一懼,手杖動作立刻就被強達拉師傅的引力彈開,一杖,掃中你大露破綻的脖頸。同時,艾立克師傅的遠距攻擊也直接命中你的額角。
手杖掉落在地,你摀著頭跪在地上,卻不敢大叫出聲。
強達拉師傅冷冷站在你面前:「起來!」
「 …… 是 …… 」你眼前一片模糊,好痛 …… 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到底什麼時候會結束?真的好痛 ……
「起來!你想丟你父親的臉嗎!」
「不,我 …… 」你吸了口氣,伸手撿起手杖。
「使出你的全力,朝我攻擊,當作我會殺死你!」強達拉師傅大喝。
你一震,腦海中突然閃過沙克在休息所內襲擊你的情景,他那把發著寒光的匕首、他死前所流出的鮮血 ……
你摀住胸口,感覺到強烈的暈眩與煩惡,僵硬的跪在地上,完全動彈不得,想哭都哭不出來。
強達拉師傅冷冷的看著你,許久後,他問:「喘夠了嗎?葛立安的孩子。」
他表情嚴肅,聲音提高:「聽好,你是我的學生。既然葛立安將你交給我,我就有義務訓練你,使你在外面不會連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
「我沒辦法 …… 師傅,我真的沒辦法 …… 」你渾身發抖。
強達拉師傅與艾立克師傅互看一眼,然後,強達拉師傅緩緩點了點頭。
艾立克嘆了口氣,從背後,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弓弦再度繃滿。
箭尖直直對準半跪在地上的你。
「艾立克師傅,等等 …… 等等!」你驚恐的大叫:「那不是真箭嗎?我不能──」
「起來,」艾立克輕輕打斷你的話:「像個男人一樣起來,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
「不要,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大叫:「葛立安──」
「你父親沒辦法一輩子保護你,你沒辦法當一輩子的小鬼!」強達拉師傅大吼:「起來!」
你渾身顫抖,無法動彈。
艾立克直直的看著你:「我數到三,三秒後如果你還賴在地上,這支箭就會從你喉嚨穿過,你會在短時間內大量失血死亡。」艾立克語氣冰冷:「一。」
「等等!」你無法相信,為什麼那位平時酷酷的好大哥艾立克突然要對你這樣做:「我真的沒辦──」
「二。」艾立克面無表情。
他的右手,將弓弦繃得極緊,隨時,都會放開。
你顫抖的爬起來,艾立克的箭尖一直對準著你的喉嚨。
「還記得以前第一堂課我教過你什麼嗎?」強達拉師傅的聲音從你身後傳來:「回答我。」
你冷汗直冒,第一天跟強達拉師傅上課的遙遠記憶漸漸浮現。
「如果不好好練習,你會揍我。」你答道。
「不是說這個!」強達拉師傅吼道。
「是!」你發抖:「不,我是說 …… 對不起,師傅。」
遠處,艾立克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不過他忍住了。
「在第一堂課,我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強達拉師傅說:「你認為在擂台上和對手格鬥的武者、與上戰場跟敵人廝殺的士兵,這兩種戰鬥有什麼差別?」
你記起來了:「是 …… 我認為 …… 我認為一種戰鬥輸了不一定會死,一種戰鬥贏了不一定能活。」
強達拉師傅沉默下來,你忐忑不安的等著。
「天,這什麼爛答案,你根本不了解強達拉問你這個問題的用意對吧?」開口的人是艾立克,他的弓弦仍緊緊繃滿,手臂肌肉卻如岩石般穩定:「對了,喂,你去過溫斯羅普的旅店了吧?怎麼沒有去買一面好盾牌?」
他突然改變話題,使你愣了一下。你回答道:「我 …… 我想既然要使用雙手持用的長矛,一手拿盾的話就沒辦法──」
艾立克直接打斷你的話:「那麼,如果在外面,你遇到一個使弓的高手,像我這樣將箭對準你,你打算怎麼活下來?」
你呆呆站著,無法回答。
「還是說,你不相信有人會殺了你?」艾立克輕聲問。
再一次的,沙克年輕倉白的臉龐從你腦海中浮現,你無法抑制的想起當時他要將你猛力推進爐火,充滿你全身的恐懼與燥熱。
「我只再問你一次,你打算怎麼活下來?」艾立克緊緊扣住弓弦的手指輕顫。
他的眼神,一點都不像在說笑。
你渾身發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逃不開這一箭,除非擋下來,用什麼東西 ……
──你認為在擂台上和對手格鬥的武者、與上戰場跟敵人廝殺的士兵,這兩種戰鬥有什麼差別?
你顫抖著,將背袋卸了下來,這是你身上唯一攜帶的。
「動作太顯眼了。」艾立克緩緩搖頭:「你會死。」
「我 …… 」你吞了口口水:「在實戰時,我會用刀刃小心割斷肩帶,讓背袋直接盪到右臂。」
遙遙相望。
艾立克點了點頭,笑了。
「這才是好答案。」他的手指放開了弓弦。
箭離弦飛射向你的咽喉,你驚慌的縮身提起才剛卸下來的背包護在前面,啪一聲,羽箭擦過背包,彈了開來。
「你袋子裡裝了什麼?」艾立克問。
「衣 …… 衣服,還有琴。」你顫聲回答。
「不夠。」艾立克皺眉。
碰一聲,你痛得彎下腰,手杖重重擊在你的腹部。
你轉過頭,驚恐的看著身前的強達拉師傅。
「我過去是怎麼教你的?」師傅收杖退後,沉聲問。
「?」你痛得幾乎沒辦法思考。
「不要每個動作都用眼睛確認,給我直接用你的耳朵去判斷攻擊的方位!」強達拉師傅大喝。
刷一聲,一支箭幾乎在你閃神的同時,直接擊中你胸口。
羽箭被你身上鎖子甲的鐵環彈掉了。
「你甲冑選得勉強及格。」強達拉師傅大聲道:「但是若你只打算光靠這個去外面闖盪,形同自殺。」
碰一聲,這次師傅下擊而來的手杖你勉強用手中的杖架住了。
突然間,師傅的手杖轉了開來,杖頭在他手中靈活掉轉,你連看清他的動作都來不及,腿突然被一股力量一帶,整個人離地後仰,背脊重摔在地。
強達拉師傅退了開來。
「注意你的腳下!」
好痛,你咬著牙,不敢在師傅面前叫出來。
「起來!」強達拉師傅大喝。
你顫抖著搖頭,不行,真的好痛,真的──
強達拉師傅轉身,朝倉庫走去。你愣愣的看著,他抓起你一開始放在門邊的長矛,然後轉身。
「起來。」強達拉師傅說著,慢慢地,矛尖指地,朝你走了過來。
你渾身顫抖,咬牙站了起來,腿部被擊中處已經腫起。
身後,你這次清清楚楚聽見,艾立克師傅拉滿弓弦的聲音。
強達拉師傅來到你面前,嚴峻道:「這不是遊戲,如果你學不會 …… 」
「你就會出局。」艾立克師傅在後說。
然後,下一瞬間,強達拉師傅手中的長矛直直朝你頭臉刺來。
你只知道眼前一片模糊,是眼淚,痛到不行的眼淚。你將背袋高高拋起,強達拉師傅的長矛貫穿過你的背袋,在那同時,你已翻滾著地,手中的手杖猛力刺向強達拉師傅的胸口。
就在電光火石之際,強達拉師傅已經用腳踢開叉在長矛上頭的背袋,你被自己的背袋撞中,裡頭琴的重量砸到了你的手臂,你吃痛之際動作完全僵住了,那稍縱即逝的空隙,師傅的長矛早已收回擋住,毫無破綻。
來不及,太快了,你根本跟不上師傅的速度。
強達拉師傅的長矛再次對準向你,你明知道該躲,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因著收不回的翻滾力道,臉直直朝矛尖撞了上去──
然後是碰的一聲,重響。
啪搭一聲,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
你手中的杖在劇烈顫抖,幾乎要拿捏不住。面前,在強達拉師傅衣服上,多了一個髒印,你剛剛的手杖,直直命中在他的胸口上。
你目瞪口呆,師傅的長矛並沒有刺中你,而是直接從你臉旁掠過。
「艾立克,你這一箭太快了,這孩子還沒有能力躲過。」強達拉師傅將長矛收回,皺了皺眉頭,不知是針對艾立克,還是你剛剛使出全力的那一擊。
你低頭,發現地上掉著一支羽箭,突然明白,剛剛強達拉師傅的長矛掠過你的臉,是為了將艾立克師傅射向你腦後的箭撥在地上。
身後傳來艾立克師傅笑笑的聲音:「別擔心,這些箭的箭頭材料都是軟的,不會讓他受傷的。」
不會受傷?
你愣了一下,剛剛從頭到尾冒了半天冷汗,只是被好大哥艾立克師傅拿的玩具箭給唬了?
艾立克師傅收起了弓,他望向你,淘氣的對你眨眼。
「哇,瞧你剛剛豁出去的氣勢,你已經是個好戰士了。這是我跟強達拉給你上的最後一堂課,過程可能有點粗暴,但相信我,你以後會知道這是相當重要的一堂課。」艾立克師傅笑笑:「我想你一定很痛吧?不過,嘿,是男人的話,就忍著點,用身體記住這個感覺。你以後跟著葛立安在外面旅行,很可能會碰到比今天更凶險的情況,在外面多得是比你老哥我還要強的神射手。聽我的話,去買一面好盾牌,再跟溫斯羅普要一把最鋒利的匕首,在外面旅行隨身攜帶一把小刀是極為重要的。
「記得,片刻不要離開你父親葛立安身邊,如果真的不幸獨自遇到危險,也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能跑就跑,沒啥好丟臉的。如果真不能跑就奮力一戰,別小看自己,以後如果在外面一個不小心給闖出名聲了,可別忘了你老哥我的教育之恩啊!」
艾立克師傅笑著說完,提著弓箭,揮手走了。
強達拉師傅低頭看著早已疲累得面無血色的你,他將長矛輕輕交在你手中,接著,發生一件令你目瞪口呆的事,師傅臉上居然流露出欣慰的表情:「你作的不錯,孩子,尤其是艾立克開始對你射箭之後。我想你父親會以你為榮的。如果你想學點團體戰鬥的經驗,你應該去找看門人談談。你在南邊可以找到他。他會教你怎樣與夥伴一起合作戰鬥。」
強達拉師傅拍拍你的肩膀,轉身離去。
你呆呆看著師傅高大寬闊的背影漸漸遠去,心裡隱隱明白,這是強達拉師傅與艾立克師傅最後一次指導你。
戰鬥訓練結束了。
一會兒後,你收回背袋。出門前,你裝入背袋的墨水罐有用不透水的袋子包著,所以就算萬一摔破了,只要碎片沒把袋子割破,墨水也不會漏出來。但是,琴大概摔毀了吧?
你連心痛的力氣都沒有,無力的坐倒在地,良久。
一聲咳嗽打斷你的發呆,你轉過頭,在倉庫的門口,站著一個矮人。
這名矮人是倉庫的管理員瑞佛,他在燭堡是個特別的存在,如果不算上外地來的訪客,矮人是燭堡極少見的種族。你剛剛和兩個師傅的戰鬥訓練過程,這名矮人一直都冷冷的旁觀著,一言不發。
看到他,你突然想起來,昨天瑞佛有工作交代過你,你幾乎都快忘了。直到現在你才恍然大悟,難怪強達拉師傅跟艾立克師傅會在這裡等你,一定是瑞佛告訴他們你今天會來這裡幫他忙。
你趕緊起來,一拐一拐的走過去,瑞佛兩顆小眼珠子一直很不高興的瞪著你。等你走到他面前,他才大聲催促你,快點進去幫他清倉庫內肆虐的老鼠。
你點頭喘著,知道你現在還不能倒下,因為你很清楚,你是這間倉庫的最後希望。瑞佛以前為了對付老鼠,在倉庫裡養了兩隻貓,結果他的貓顯然接受了鼠族將軍的攏絡,陣前倒戈,老鼠一隻也沒抓,只把瑞佛的倉庫弄得更亂。
而你,對抗強大老鼠力量的最後勇士,手持長矛,堅毅的推開了倉庫的門,一拐一拐走了進去。
在門後面,將開創一場史詩級的大戰。
【老鼠大軍】
基本上,瑞佛委託你的是一個非常輕鬆簡單的小差事,走入倉庫裡面會遭遇一場戰鬥,被老鼠團團包圍。
這些老鼠相當巨大、而且兇悍無比,會主動攻擊人,甚至連瑞佛養的那兩隻貓都不敢惹牠們。幸好牠們的攻擊並不致命,只要按照強達拉剛剛所教學的戰鬥技巧,慢慢揮動武器一個一個把老鼠全部打死,就可以出倉庫跟瑞佛交差了。
當然,離開前別忘了搜刮走倉庫內的財物,只要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世界和平,你就不會感覺到內疚。
倉庫內到處堆滿老舊的箱子,你滿身大汗,用長矛對付囂張的老鼠大軍,剛剛上課過程中所受的傷還在隱隱作痛。
在漫長的抓老鼠過程中,沒過多久你已經無聊到開始胡思亂想,想像自己獨自在危機四伏、佈滿陷阱的狹窄絕境中,英勇對抗潮水般多的老鼠軍團。
說真的,燭堡的天地實在太小了,只有從傳說詩集裡才能找到樂趣,在那些故事中,英雄都是在修練過程中摸索到真正的力量,怎麼可能會天天被師傅打得鼻青臉腫的呢?你不懂為什麼你學習武術的方式是要挨揍,真的不瞭解。
一隻老鼠跳到你的背上,鑽進你衣服裡。你手忙腳亂的跳了好幾下,才好不容易徒手抓住牠,牠喀擦用力咬了你一口,被你痛得甩在地上,結果那隻老鼠摔昏了。
解決一隻了,你氣喘吁吁,把牠撥出門外。
就快要跟葛立安離開燭堡這塊小天地了,等清理完這些老鼠後,還要去跑個腿拿老看守者霍爾的宿醉藥,還有 ……
門外傳來瑞佛的破口大罵,要你確實把老鼠宰了,隨即那隻昏迷的老鼠又被拋了進來。
「知道啦!」你撇開頭,用長矛刺死老鼠,真不想做這種事。
你將噁心的死老鼠從矛尖上弄掉,然後轉頭攻擊下一隻兇暴的老鼠,繼續想像牠們都是邪惡狡猾的怪物,擊潰牠們,你將因為拯救了世界而獲得龐大的報酬與英雄式的歡呼。
嗯 …… 這如果寫成詩集,標題要怎麼下才吸引人?
對了,《悠揚在知識堡壘的琴音》怎麼樣?故事主要內容是描述一個年輕詩人,用琴音詠唱希望之歌,幫助燭堡抵抗黑暗勢力的侵襲。
詩歌前半段描述詩人熱心幫助燭堡居民們解決日常的困難,並用悠揚的音樂給予燭堡居民每日的希望。到了中段的轉折是故事的高潮,來自遠方的強大怪物,藉著黑暗魔法悄悄突破了燭堡無堅不摧的防禦,秘密挖開一條地道。他們先用詭詐的計策假裝慘敗撤退,欺騙燭堡武僧團衝出城追殺,緊接著,暗藏在地下已久的黑鼠大軍則會趁此機會從挖通的地下密道潛進燭堡城內的倉庫。
而這個邪惡的計畫,卻在無意中被年輕的詩人與他青梅竹馬的女孩給發現了,在這危急的時刻,年輕的詩人只有被迫放下琴、舉起矛,為了拯救燭堡而站在最危險的前線,面對強大的──
瑞佛養的貓在倉庫裡面慵懶的喵喵叫,打斷了你。
算了,你嘆了口氣,摸摸貓咪的頭,停止胡思亂想。
這一段時間你手可沒停過,到了最後,你在倉庫內一共用長矛解決了五隻兇猛無比的大老鼠。
在四處檢查是否有漏網之鼠時,你發現倉庫上面的桶子裡「遺忘」著一枚白銀戒指,當然,身為英雄的你是不會偷走這種小東西的。
你微笑著,在倉庫內滿身大汗。完成艱辛的任務後,你轉身走出倉庫去通知瑞佛,順便跟他要工作報酬。
矮人瑞佛聽完你英勇的戰績,笑得瞇起了眼,馬上就毫不吝嗇的給你大聲喝采。嗯,嗯,而酬勞的部分 ……
你呆呆望著矮人放在你手心中的五枚金幣。
因為你在他面前發呆太久了,矮人瑞佛翻了翻白眼,一副不要拉倒的樣子。
一隻老鼠一金幣?
那個 …… 可是 …… 幫菲莉蒂雅跑腿找本書至少都還有價值七金幣的寶石啊!
瑞佛突然仰頭,對萬里無雲的天產生濃厚的興趣,似乎開始想在大白天研究星座。
你一言不發,推開倉庫的門,走了進去,直接摸走桶子裡的白銀戒指,出來,往南走了。
【瑞佛的酬勞】
不用懷疑,無論你魅力多高,小氣的瑞佛都只會給你五枚金幣的報酬意思意思。
不過,遊戲剛開始等級的差距非常巨大,因此對於急著想升級的玩家來說,完成這個任務的經驗值還是很需要的(足足有五十點,看來這次幾乎作白工,顯然給予主角很大的人生頓悟),因此就忍了吧!
你離開瑞佛的倉庫,沿著城牆一拐一拐慢慢往南走。
在倉庫內瞎忙了半天,你身上多了幾條老鼠抓咬傷,其中右手上被老鼠咬的傷比較嚴重一點,已經紅腫起來,一握東西就刺痛,你只有把長矛換到左手。
走了一小段時間後,你總算抵達燭堡大門,遠遠就看到身穿鎧甲、握持手杖的老看守者霍爾,他正背靠著城牆圓柱無精打采的站著,滄桑的臉上睡眼惺忪。
你走向他,老霍爾用手搓了搓臉,強打起精神。他打了個酒味十足的呵欠,招手叫你來,他正好有事要找你幫個忙,今天上哨前他忘了帶劍出門,所以希望你能跑一趟去幫他拿劍回來,他的劍就放在軍營中他房間的床角箱子裡。
霍爾似乎已經猜到你的來意,因為你聽他接著補充,除了劍以外,床角箱子裡還放有解毒藥,你可以取一瓶拿去給養牛人卓平,卓平的母牛妮沙應該會需要。
反正順路,你答應一聲,才要轉身。
「等等,」霍爾呵欠,一指隨意戳了戳你額頭上那道橫劃而過的傷:「這是怎麼傷的?」
你僵了一下,然後,你一直努力想忘掉的,那名身穿褐色外套的年輕刺客、沙克那一刀砍過你的畫面、那瞬間的劇痛,全部清晰無比直接衝回你的腦海。
就像觸動某個機關一樣,反胃感一下子湧上喉嚨,你摀住嘴,渾身反常的燥熱。
「你還好吧?」霍爾嚇了一跳。
你想回答,卻難以說話,那段記憶就像止不住的河水衝過。
對,沙克死了,你心想,他再也無法傷害你了,因為他是被你親手殺死的。你還記得,那時的你一直呆望著他,看著他在血泊中微弱的抽蓄,親眼看著他死去。
當時你看著他,腦海中曾有個麻木的想法一閃而過。一個人 …… 一個人的性命居然可以這麼輕易被奪去,那麼,這跟殺死一隻老鼠又有什麼不一樣?有什麼──
你緊緊按著嘴,險些吐了出來。
「你要不要去醫療所給牧師看看?」霍爾語氣關心:「你等一下,我找個人扶你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