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助佈置教室的週末前下午,拉著孩子趕著上一週一次的游泳課,與越傭約在轉角處交換孩子書包及泳衣併乾淨衣褲。
相同的時間,我們在街角會合,『大小姐回去了嗎?』拉著孩子的手,我出聲了。
『回去了!』阿香冷冷地說著。
『是不是哭得很慘?』半刻意避開離別場合的我順口問起。
『沒有!吵得好厲害!』
公公被診斷出癌症擴散至骨頭,肩脊處的腫瘤甚至將要壓迫到神經,在美開業執醫的大姑幾乎天天掛電話來,又是傳真又是電話,問遍所有相熟不熟的教授,大姑在海的那一邊強力質疑台灣醫師的診療。正當外子又載著婆婆依著大姑的指示滿街找藥時,夜半未眠的大姑又在三通電話找不到婆婆的情況下撥到外子的手機。
一陣六神無主之後,駕著車子陪婆婆找藥的外子出聲了:『叫她回來啦!緊急的時候不回來,什麼時候才回來?』順著聲勢,婆婆握著聽筒輕輕地說:『看妳能不能回來?』
大姑回來了,電話中沒有支聲的大姑,在掛上電話的後兩天,搭飛機回來了。
寫了一封信,十萬火急的大姑,在說明如何用藥對公公眼前的狀況最有幫助的信中寫著:我很愛很愛我的父母........
聽著阿香義憤填膺地用七分懂的中文,說著家中才上演過的紛爭時,我的眼淚,汩汩流下。
自小的優異成績,代表關島的小學生飛到本土,接受雷根總統表揚的大姑,孤傲的鋼琴老師唯一收下的學生、過關斬將的神氣女醫師、年過四十依然偎在祖母身邊如同小女孩的大姑、千里迢迢飛奔回來看望病中父親、摔傷肩頭母親的大姑,卻在即將離去的時刻,狠狠地用盡所有忤逆的字眼,傷害這個數度哭紅著眼,掛心結髮多年老伴的母親,妳,於心何忍?
不如不回來,婆婆喃喃念著,錐心泣血,杵在街頭的我,腦中轉著阿香口中描述的婆婆,以及幾日來,或幾年來奮力討好大姑的自己,淚如泉湧。
冷若冰霜,當我在晚餐桌上企圖描述孩子期盼姑姑的心情,將他們執意留守等門的對話說與大姑聽,公公婆婆極力陪笑稱許,妳,孩子的姑姑,低頭扒飯,不發一語。
南部的姑婆北上探望病中的弟弟,妳的父親,我的公公。餐後,留守家中的我笑臉迎門,對到的是一張冷得讓人發顫的臉,妳的臉。
越洋電話,起話的妳連名帶姓喊我,找的、問的是妳的父母、將妳帶大的祖母,我與阿香,在你口中,沒有不同。
沒有怨,也沒有厭,對於妳,目空一切的妳,我有深深的悲憫,悲憫妳的心眼、悲憫妳的胸懷、悲憫妳的言詞、悲憫妳的神氣,悲憫,悲憫妳,連一個最基本的女兒,也當不起。
那天,斥聲責罵母親之後憤而離去的妳,可有悔意?可有懊惱?我在婆婆訴說爭吵經過的末段幫妳找了台階。妳的心理,在某個部份還只是個孩子,如同小二的孩子,出著小二的脾氣、甩出小二孩子的無心言詞,重重傷害那個、那些,愛妳、疼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