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這樣過了一天,或者,每一天。
清晨六點十分,鬧鐘撥在足夠我在孩子起床前準備就緒的時間,貼近耳際的五斗櫃上,會不大不小聲地將我擾醒。通常我會懷疑地確認一下天候,閉眼想想關於今天,十秒鐘後自右側翻身坐起。如廁、刷牙、洗臉、戴眼鏡、整裝、更衣、祭拜〈為神明、天神、祖先,奉茶、焚香〉、為兩個孩子備外出衣褲、擠牙膏、盛漱口水、取袋〈兩個孩子的書包、我的大包包〉、下樓,時間指在六點四十五分。
裝滿三瓶水〈大兒的蜂蜜水果醋水、小兒的開水、我的養身茶〉、為大兒隔水溫鮮奶、烤土司、備果醬、選襪子,為自己泡咖啡、烤麵包,為小兒裝餐具袋、上樓,時間指在七點左右。
另一只電話鬧鈴調在六點五十分,主要是吵醒讀小二的大兒,通常是成功地擾醒外子,待他真正清醒後約七點鐘,才開始努力搖醒睡得不省人事的大兒,待我上樓時再接力地把他喊醒、擦臉、更衣,再下樓,時間約在七點十分。
火速解決我的早餐、灌下牛奶咖啡,再塞進一把維他命,孩子不急不徐地下樓,奉上塗滿草梅果醬的土司三明治外加一杯溫鮮奶,再尋著晨報進廁間進行排毒工程。
七點三十分,外子下樓發車,母子倆大包小包魚貫入車,七點四十五分準時到校。
這天我不上學,家中魚肉將斷炊,巴望著因點散瞳而瞇眼走路的孩子漫不經心地橫過馬路,我再度坐回車內往下一個目的地,菜市場。
首先挑魚,從不問價〈問了也記不得〉,指著家人慣吃的幾種,食指佯裝巧婦地戳了幾下,放到盤子裡,自稱老闆死了的魚販大哥阿西,見我阿沙力地挑了上千元的魚後,也沙米司地送了我一堆蛤蠣,尾數去掉,這一攤,去了我一千四佰元。
再來買肉,女傭特別提醒了要買肥一點的絞肉給外婆,一條兩公分寬的五花去皮送進絞肉機,再一片五花、兩肢尾骨、一條里肌小排、五片里肌排拍薄片,空檔時移到兩步遠的雞肉攤,雞腿兩肢,一肢去骨、一肢不去骨的請剁塊,這時手機鈴響,小兒起床了鬧著不上課,直哭。好了,好了,我快快回去,拿了豬肉速速往幾步遠的菜攤跑去。
三樣一佰,我選得三心二意,不懂價的問老闆,老闆總不理我,雙手圈起喊著裡邊的大陸老闆娘,兩夫妻都笑了。煮湯的、炒菜的、爆香的,怎樣挑都挑不夠幾日清閒。隨意搭了幾袋,外子站在攤外見著我急,卻也插不了手。這回他的手機倒響了,幾步遠地見他說得眉開眼笑,付完帳正要往回跑時他說道,孩子願意上學了,我們到學校門口等他吧!
於是,兩人散下心來慢慢走到學校巷口的水果攤,悠悠地挑了幾樣水果,揣著背袋裡的銀兩還夠不夠付啊?八點二十分,兩個孝子等在幼稚園門口與值班老師閒扯著,衣衫濕了幾遍,手巾都貼著汗,十分鐘過後才聽見一直翹首望向街口的外子喊著:來了!阿香背著背包拉著穿上嶄新運動服的小兒,輕鬆笑著正要橫過馬路。孩子拗著,一聽要打電話給爸爸媽媽,馬上刷牙更衣願意上學了。
八點四十五分,回到家,方才接過電話一著急,付過錢的雞肉不及拿就直奔菜攤,幸得雞販老闆送肉到家裡過,摩拖車一跨就給我送肉來了。
換上乾爽的衣服後背包一掛,得去銀行繳公司的營業稅,會計小姐已經在催了。順路還繞到女傭的開戶銀行,幫她存了這個月的薪水,回到家時約是三十分鐘過後。
再換一個背包,鏡前清早落上的妝依希可辨,這樣,又出門了。一本看了三四天的書放在袋子裡,行駛中山北路的車段上總能翻上幾頁,九點四十五分,天母廣場,下車。
步行到瑜伽教室時以為時間尚早,怎知上一堂課已經結束,挑了一處位置,匆忙更衣入位,十點十分,課程開始。再走到大街上時,離大兒放學的時間還剩三十分鐘。
趕緊再橫過馬路到國泰世華銀行給仲介公司存錢,每個月一仟五佰元,無摺存款可省一筆匯費,約夠一趟公車錢。買菜都不計較了,這點小錢倒是算計得詳細,所以我說,這輩子大富大貴沒可能,安安份份量入為出比較可靠。
付完錢後一下子輕鬆不少,閒閒踱到校門口,隨著安親班接孩子的老師們,我也跟著進到校園,走到教室廊間捧書閱讀。
大兒的眼科門診約在下午二點三十分開始,廊間見到同學的媽媽,問起上回提到一起去看同學的鋼琴老師的上課方式。擇日不如撞日,兩個媽媽各牽起自個兒的孩子,走到學校旁的老師家。
一進門,我的孩子熟門熟路地書包往住家紗發上一擺,大搖大擺地跳著逛進練琴房,一路毫不保留地直喊熱。同學入座,才彈第一首曲呢!孩子馬上自椅子上彈起,在同學身後扭腰擺臀伴起舞來,接著,索性在地毯上躺下做著仰臥起坐,正當要翻跟斗表演體操時,乖乖的同學終於忍俊不住笑得直發抖,我與同學的媽媽杵在一旁尷尬萬分,當機立斷的我馬上拉起孩子努力放輕語意加重手臂的力氣,這樣把他扯到玄關。一路拜託一路求情,孩子搬出慣用的戲碼:『再給我一次機會啦!我會乖乖聽的啦!』可是我怎樣也不能遭蹋人家一分鐘近二十元的師資啊!於是便一路道歉一路與孩子狼狽下樓。
約著一起午餐的外子已經等在餐廳內悠閒地看著菜單,孩子即刻忘了前一分鐘與母親的拉扯,也忘了沿途怎樣的叮嚀譴責,馬上熟客似地對外子介紹起餐廳。一大口開水灌入喉,又好氣又想發笑地轉述方才的經過,自同學媽媽冒著汗不可置信的眼光中,我終於看出了教養眼前這個活蹦亂跳的孩子,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二點二十分,孩子寫完最後一樣功課,我們再度背起背包步行到眼科診所。驗光,比缺口、等醫師,耗到了近三點半才得到結果,175、200的度數點了兩週的散瞳劑後成了各75度,還不到戴眼鏡的程度,拿回又一小瓶散瞳劑,孩子雀躍地如獲免死金牌。
四點過一點點,車子開到小兒的學校,十幾個人的中班只剩下他與另外一位小男孩,其他的人都到加選的才藝教室上課了。進了教室的大兒看見散落一地的積木,居然玩得樂不思蜀,比起沒有冷氣又得正襟危坐的小學,這裡如似天堂。
四點十五分,一家四口重新回到家,大氣喘過後,我開始坐到電腦桌前簡單回了幾封信,再操起傳真機邊收到的七八張上課講義,安安份份地敲起鍵盤。自告奮勇地要負責全部的講義,電子郵件中我知道故事團的團長恨不得抱起我親個滿懷,這樣敲到晚餐,再敲到八點三十分家人將要抗議的段落,我才安份地上樓盥洗。
中間孩子練琴的過程,我插花式地出現幾回,多數時間我讓外子親身體驗讓孩子練琴,是一件多麼辛苦的差事,突然我在電腦房隱隱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捏了好幾把冷汗,上了肝火的父親不比絮絮叨叨的母親耐磨,好幾次,我聽見屋瓦即將崩塌的聲音,孩子的,大人的。
明天有小考聽寫,為孩子複習完所有生字後,外加孩子的不耐哭啼,忙到近十點,幫孩子點完散瞳劑後催哄著上床,屬於我的閱讀時間,正要開始。專為床前閱讀設計的夾燈,我在家人盡睡的夜裡,靜悄悄地一頁翻過一頁,一本換過一本,接近午夜,眼皮會告訴我入睡的時間。
一天,不長,也不短。我的一天,一環扣著一環,這樣地,日復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