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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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中與家人閒話半晌之後,我總會悄然離開餐廳,獨自走向可能連風扇也不及開的電腦房。半小時也好,二十分鐘也罷,或多或少地藉由文字,對自己或是對親友,透露一點點生活的經過。

那天的經過是這樣,我依照醫生的建議如期回到診間做進一步的婦科追蹤,中年醫生風趣輕鬆,診查準備前耐心詳細解說著接下來的檢查其必要性與準確度,閒話家常中透露了上回給我的診費少打了兩仟多元,因為才自婦幼調過來,人生系統不熟又碰到更比他生疏的護士,這樣將錯就錯,一個月後才發現,正當他輕鬆地回應我不用補費,就當是賺到了時,突然語調一變:『妳有問題喔!陰道鏡看起來不太對。』『真的啊!』話題中的笑容還來不及退去,話風一轉,三秒鐘前還在言笑的醫生、護士與掛著兩肢突然僵硬雙腳的我都噤了聲,靜待醫生就著儀器進一步的發現:『應該不嚴重,就在剛剛我跟妳說話的當中,它又不見了,這種很活躍的細胞,一般判斷都是初期的細菌。』說完,他又低下頭重新再檢查一遍。

離開診間時,醫生笑著對我說:『省下來的兩仟多塊,跟先生好好地去吃一餐吧!』

付過費後徒步回家的中間,我幾乎確定自己是沒有問題的,一心記掛著要回去覆方才詢問故事媽媽的電話。外子正在電腦房,久久發一次,發一次久久的腳姆指痛風,讓他在家悶了兩個星期,苦中作樂的他一度要幫腫得如麵龜的姆指拍照留念,這會兒見到我比預期的時間早回,又驚又喜:『還好嗎?』『不太好。』說著說著,不可思議的眼淚就滾下來了。

家教甚嚴的我連飲食起居都讓母親約束得滴水不漏,如大同寶寶般強健的體魄在夫家一度很受推崇。這把眼淚落得冤枉,如果連我都有事,那些吊以輕心的幾個家人,更該要計較起自己的身體。

幸好婆婆回來時我的內外陽光都照齊了,鉅細靡遺地說了檢查的經過,強調醫生預測沒事的可能,反而安慰起婆婆,順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除非真的要動刀了,否則我們暫時還是找這位醫生看診。婆婆順從地點點頭,眉頭輕皺為同為女人抱屈:『碰到這種事情真討厭。』

次日一早,我依然掛上愛媽的名牌牽著孩子的手上學。與班上的孩子們坐在老師又去開會的教室自己翻著書,台前負責登記不乖的班長在『乖的人』冒號下寫著正在畫圖的 16 號,我的孩子,然後俏皮地用眼神對我招呼,那神情就像是賣了一次面子給我。接著我又趕赴 8:40 的瑜珈課,拉完筋後 10:00 與班上兩位媽媽約在 85 度 C 見面。中午接過孩子交給外子載回家赴下午的游泳課,趁著難得的空檔,我計畫去整理放了三季未動的髮絲,再晚些, 7:00 的學校活動中心,為孩子報名參加的足球隊有說明會,然後全家要回淡水度週末。

緊湊的一天,大雨中接過大兒走到外子的車旁,跟來的小兒拉下車窗,很憂心地用羞怯的童音說:『媽咪,妳不要弄爆炸頭,也不要剪短喔!』坐在美容院的椅子上我這樣對美髮師轉述著,屋外雷雨此起彼落,兩個中年女子在冷氣房內,笑得皺紋遍佈陽光燦爛。

突然覺得幸福,送大兒上車關門的剎那,外子關心地問:『妳中午要吃什麼?』在美容院讀完厚得不得了的『風之影』最後幾個章節,外加兩本八掛雜誌,湊得很近的雜誌寫滿誰誰誰又鬧婚變,誰誰誰正在相五仟萬元起跳的豪宅,捧著書的我讀得好似他們的親人一樣。 85 度 C 的咖啡及蛋糕讓我省過了一餐,這樣端坐四個小時後打電話給外子,將滿五歲的小兒用童稚的聲音接起爸爸的手機:『喂!你好,請問你要找誰?』『 Tommy, 你在做什麼?』『我在樓上看電視』『爸爸呢?』『爸爸在樓下』『哥哥呢?』『哥哥在彈鋼琴』。

聽進心裡的是,一個體貼的丈夫兼一個用心良苦的父親,在樓下看著總是鬧彆扭的兒子練鋼琴;操著嬌嫩童音的小兒,在樓上乖乖看電視而不在哥哥週邊分散注意力,聽見爸爸的手機鈴聲,他熟練地接起電話,清楚地交代家人動向,卻不懂得問來電的人是誰。

回到家,進到房內,外子搬了張椅子舒適地坐在孩子左後邊,孩子正翻著字典一字一字地寫著回家功課。

小兒看見依照他的意思改變後的髮型,半羞半喜悅跳過來摟著我,大兒則是摀著眼睛不敢正眼瞧我,那個佔住我慣常伴讀位置的男人,正用欣賞的眼光笑著打量我:『多少錢啊?』不出聲,『兩仟』沒行情的男人,『三仟?』零頭去掉,算是吧!

幸福是這樣慢慢累積起來的,坐在足球家長的說明會場,外子的電話打來:『還要多久?快點回家!』夜黑人稀,他是用這種方式在關愛一個妻子。突然,我又覺得自己是那個十七歲的少女,只是當時的那個男生,更懂得溫柔。

坐在略顯冷清的會場,臉,突然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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