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一個大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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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家的路上,昨午與媽媽通話後的情緒隨著轉述給外子聽的過程中,排山倒海奔來。

真要比較,女兒的身份才是我在這世上最早名正言順的。關於母親的抱怨及需要,還只是一個女兒的我,已遍嚐經年。

電話中老舊的話題一再重覆,成為人妻後,我慢慢成為客人,偶而甚至可以感受到母親近乎討好的對待,相對於一直待字閨中的妹妹,那個還沒有一個必需離家的理由,長久以來一直留在父母身邊的女兒,媽媽口中的怨詞聽在耳裡,猶如舊時歲月倒轉,句句刺痛著我的心。

情緒一度激動,兩個孩子與我在奔馳的車上較比聲量,控著方向盤的外子卻異常安靜。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妳們姐妹的感情那麼好了。這是沉默之後外子的回應。

掛上電話後,我一度想要打電話給妹妹們,出嫁的與未嫁的。

氣呼呼的一個人,望著熱騰騰的米粉擱在眼前卻再無胃口,很明白此時此刻,話語不能解決什麼,母親的病痛、母親的疲累、母親的怨懟、母親的眼淚,不該只讓那個還留在家中的女兒承擔,雖然我聽到的所有怨氣多由她這個唯一廝守身旁的女兒身上漫延。

多年多年以前,當我的第一個孩子仍在襁褓中,公公的肝腫瘤起了明顯變化,初來乍到一個生陌的家庭,職場家庭兩頭照應的我,慌亂地感受著家中緊張的氛圍,卻未能多做些什麼。

自美國趕回台灣的大姑,抵台的第一天清晨,在大廳中笑兮兮地遞上一只名牌包包,婚禮後的第一次見面,彼此都客氣著。幾天過去,我依然朝九晚午,一日週末晚餐時分,我帶著笑容蹬到樓上喊她用飯,不料卻遭得一場晴天劈靂的數落,從今而後,除了客氣之外,我們之間再不能保留什麼。

身為大姐的大姑,對待弟弟妹妹的方式,就是數落。

也是大姐的我,那天,在母親聲淚俱下的怨詞中,也曾想過這麼做。

如果我不曾身為一個蟄居家中的女兒,如果我不曾是個渴盼婚姻帶我離家的女兒,如果我不能推敲數落之後唯一還能相陪在父母身邊的,仍是眼前這個讓母親藉來驗證她的人生悲哀的妹妹,如果,如果不是歷歷往事,隨著母親哽咽的泣訴聲,教我回想起那些個靜聞如次,擔以千斤,壓得人忍不住要奪門而出的樁樁不孝罪名,單聞母親的悲泣,我必定會是那個讓人無法親近的大姐,我的大姑。

我甚至覺得沒有必要多問妹妹什麼,當外子問起為什麼我不打電話給她時,我的回答是,如果這樣做會讓母親與妹妹之間的關係更寧靜、更和諧,我一定做,但是,會嗎?

追問事件的過程如果只是為了反複求證兒是母非,接著再製造更多的埋怨與不解,母親的眼淚不會乾,而面對母親的妹妹,又情何以堪?

於是我開始打一封信,給我的三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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