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接到音樂會的邀請函時,心中其實有張帶著警告,對我搖搖頭的臉。當幾個媽媽興高彩烈慷慨地提議用專車又接又送,排除萬難要說服著我帶著孩子一起去體會音樂的感覺時,那張臉開始出現為難的猶豫表情;當其中一個美麗媽媽提議先讓孩子們到她家休息、晚餐後再一同去會場時,那張臉已經慢慢地帶著暈眩,上下輕點著;當我終於對孩子提出構想時,孩子激動大喊著『我要去,那是得全國第一名的絃樂團的表演耶!』兩兄弟隨即手舞足蹈起來,那張臉已經開始癡癡地幻想著,也許這將會是一場讓人驚喜的安排。
就是這樣,中午接過孩子,風塵僕僕地趕回家,用餐、做功課、洗澡、午睡,一件一件照表操課,似乎順當地進行著。接著,相約的媽媽電話掛來確定見面時間,孩子好夢正酣,於是計劃更改,直接約在臨近會場的麥當勞,一直涼掛在一旁的外子頓時自告奮勇送我們母子三人前往赴會。衣櫃打開,挑出久不上身的洋裝套上,躲在鞋盒的白皮鞋搬出,求便的蝴蝶髮夾取下,再挑出孩子們的衣服,等著兩位公子在冷氣房裡自然甦醒,一切仍在掌控中。
兩個穿著洋裝的媽媽,五六個小不嚨咚的男孩女孩嘰嘰喳喳地在麥當勞樓上惹人目光,好不容易吃飽喝足,孩子們一個一個掛著汗珠,綁好的辮子鬆了,才換上的衣褲沾上湯汁、紅醬,得走了,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驅車往會場開去,兩個媽媽雖並肩坐在前座,卻得扯開嗓門才能清楚交談。
好不容易在會場上相中讓大家滿意的座位,早到的我們魚慣地走到座位上,台上正忙著進行綵排,已經相熟的孩子們自然是一路笑鬧著落座,前排的一位媽媽,望著我們一行人,先是露出嫌惡的表情,彷彿恨不得能用眼光就逼走我們一干人。接著口說喃喃,再加上三歲小孩都能讀懂的眼神,彷彿我們是一群邋遢癩痢帶著瘟疫的婦孺,令人躲之猶恐不及。孩子縱使天真,套上洋裝的媽媽眼光卻是雪亮的,於是這方叮嚀,那方囑咐,東求西勸,就想求個形象的維持,不致真要在會場上落得潑婦罵街,正中那婦人心眼。
音樂會開始,孩子們各找各的娘,男孩還要彆扭與女孩鄰坐,這樣又東挪西移的小一會兒,可孩子一上椅,小腳構不到地板,總前搖後晃弄得椅子嘎嘎響個不停,那婦人又側臉狠狠地瞪了我們幾眼;前頭坐著個大人,孩子在後排眼光被擋個正著,光聽聲音見不到舞台,這七八歲、五六歲的孩子怎樣能坐得住?自然又是一聲一聲叨唸不悅,再加上構不到地的小腳正沒個歇處前後晃著,一個不經心〈孩子多半是不經心的〉又扣到了前座的氣惱婦人,正好又賞了兩個利劍般的目光,直掃這排氣質母親的心房。
小聲安撫孩子的需求,儘量壓住椅子不讓晃動,好似可以安靜了,忽然右手邊的大兒脫下左鞋,隔著襪子努力地摳著什麼癢處,又拉又扯一番後終於再套上鞋後我以為可以歇息了,又換了右腳摳得奮力,左挪右晃在木椅上總坐不安穩;左手邊的小兒鬧著無聊了,自己玩將起來,小小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小屁股隔著一段距離身體往後靠呈V字型在座椅上做起瑜伽動作,左手緊壓著孩子座椅的我不得不空出手來將孩子的小腳壓下,在耳邊輕聲勸著,椅子隨著身子的移動又嘎嘎響個不停,那前頭自以為修養到家的婦人呢!自然又是一陣白眼伺候。心想該怎麼辦呢?節目才剛開始呢,於是想著派個差事讓孩子忙去,或許能換得片刻清閒,於是問著不耐煩的小兒:『你看看台上共有幾盆花?』,孩子一聽認真了,索性站了起來,右手食指一伸,順著口令『123456‧‧‧28 29 30』唸得響亮,這下可好,我是拿著石塊往自己腳上砸呀!
這樣掙扎著約莫到了演出的三分之一處,孩子哭喪著臉直擾著又渴又躁,小嘴巴停不下來直問同一件事『什麼時候可以走?』於是,抓起提包,趁著換曲目的空檔,我顧全大局地領著自家兩小併上也坐得無趣的其他兩個女孩們,一路低身哈腰賠不是地逃竄出了會場。
孩子們一出會場就瘋了似地如入天堂,跟著稍大的小二女孩在簽到處忙著闖關,不一會兒一個一個已經汗流浹背,這個計畫當個帶孩子品嚐音樂之美的母親,這時才容得換回氣質本色,退到休息處邊看著眼前跑跑跳跳的四個孩子,邊攤起自備小書翻讀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演出結束,留在會場的媽媽及坐得安穩的孩子出來,個個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一路說著那個首席男生如何英俊如何優秀,小女孩說著說著竟求著媽媽立刻幫她買花,星期一就要去獻給那個新的夢中情人。坐在駕駛座旁的我聽得氣惱惱地,卻又不知該惱誰?
回到家,外子挑釁地問著累垮著一張臉的我:『下回還帶孩子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