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嫁錯人了

這半年來第二度聽見外子這樣對我說：『妳嫁錯人了！』

第一次是去年年底陪他下台南參加高中同學婚宴的車上。週末假日的第一天清早，車子平順划行在中山高速公路上。沒有孩子干擾，夫妻兩人在有限的空間中聽著電台的音樂、隨意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彷彿一般小情侶出遊，臉上的線條安穩平靜還透著些許興奮。行經造橋收費站時下車小解後再度上車，山間凍懾人的溫度頓時讓人在哆嗦中重新補充元氣上路，早早出門的我還沒有食慾，外子僅在速食店要了一只早餐堡就算打發，接著隨身電話響起，這次為我們南下張羅房宿的好友在那頭『MOSI MOSI，妳們起床了嗎？』

在電話中問詳細了該下哪一個高速公路？之後怎樣轉彎？怎樣約定見面的時間及地點？中午要吃些什麼？外子一邊專注開車，一邊側耳聆聽順便提供意見。一切妥當後，我們的話題開始繞著這位好友轉。這是少數幾位在各自婚嫁後還能公開保持聯絡的男性友人，年少時的我喜好交遊，男男女女總有讓母親叫不清的許多名姓在我的過往遊記中，一直到母親以為的適婚年齡〈幾乎是自我十八歲就開始〉，那些活絡在我周遭的異性友人總是平均分配我的休閒時光，常常都是一大群一大群地出現在我家門口，母親總把每一個其實都同我當時一樣還是個學生的異性朋友們當未來的女婿評量，於是那些家無橫產又讀文從軍的朋友們都成了她口中的狗兄狗弟。直到我真的論及婚嫁，好友們也或先或後找到屬於他們生命中的另一半，就母親許多年的觀察下來，那些自開始烙在她心中的假想女婿們或許真的只是女兒的知心好友難兄難弟而已。

話題扯到了年少輕狂的鮮明記憶，那些外子來不及參與也無從體會的過往，我津津有味地提述著，特別是我們即將會面的這位。為了顯現我擇友的謹慎周道，我不禁將好友的事蹟美化、接近讚美起來。關於他如何自律自理生活細瑣更甚過生性纖敏的女子；他如何兄代父職照顧他的弟弟及母親；他如何待他的妻子及妻家長輩盡心盡力；他如何在生活中的小細節用心經營並為伴侶隨時製造驚喜；他如何待我如同血親小妹般無所計較；他又如何如何地將生命所有交由敬奉的上帝放下所有身段；他如何如何，如何又如何啊......

見面了，約在幾年前我們攜家帶眷連同外婆路過台南與友人的重逢處。事隔多年，我們都換了車，電話中獨漏了交待這項，分別在各自的車上張望猜測許久。他的妻子也是我所相熟的，比起他，友人的妻子是更虔誠、更投入的基督教徒，在我感情的空窗期時曾經待我如同姐妹般，為我張羅對象、生日送我禮物、空時與我交換信件。我們在各自的車裡微笑交換著久別重逢的表情，尾隨著他們穿梭在台南市的街道前去飯店check in。

當然飽食了各處美味，直到外子心心念念的台南美食再也無一遺漏時，也是我們該北上回到孩子身邊的時間。週日的早上教徒最是忙碌，正當我們採買完上回食髓知味的滷味後即將上交流道的短暫，好友已經穿著公整買了壽司、熱烘烘的味增湯，自禮拜堂溜出硬是讓我們帶在路上暖胃。一時無語，冷冷的臘月近午，滾燙的味增湯捧在我的手中如同一只暖暖包，暖了手心更溫了歸鄉似箭的為母的心。好一會兒外子說話了：『他真是一個好老公！』這時電話又響了，好友在電話那頭如同導遊一般，說著如果走北二高回去，可以在哪裡哪裡小歇喝到好棒的咖啡等等。『妳真是嫁錯人了！』一直處在受寵若驚狀態下的外子又說了，卻不是帶著醋勁的氣惱，若真有醋意，更多的是對照到他的交友經歷，他無從理解一個朋友可以做到這個樣子，讓他近似驚慌失措又與我一般深感......無以為報。

好了，一不小心就交待了這麼一長串，現在該要說說這昨晚才發生的第二次。

白天已經做完預定功課的孩子，晚上罷飯後照例練過鋼琴就真的下課了。與其說孩子下課，更可以說是我的下課時間。任由孩子放鬆看外子準備給他們的影片，我在播放的影片前小站一會兒，覺得提不起勁，就悠悠地溜回樓上房裡讀起翻到一半的書。由於接近尾聲而書中也正出現全文費心鋪陳的高潮懸疑處，一時心無旁騖專注地讀著，不知不覺地孩子已經自客廳的螢幕移到電腦的液晶螢光幕，聽見外子咚咚咚的腳步聲自遠而近，恐怕一見到我正耽在書本中，又要囉嗦幾句了。正在筆記本中概約做著註記的我一邊小心等著。

『這麼用功啊！』口氣溫溫地還沒嗅到脾氣耶。

『習慣了，記著讀過的童書，將來等孩子可以自己讀時，還可以知道並推荐給他們讀啊！你看，我已經記了這麼多了耶！』翻著記了半本的筆記本，說著說著竟有些小得意了。

『這麼辛苦！』走到床上正躺下的外子有些同意地說。

『不會啊！其實我還蠻喜歡的，如果不是孩子還小，我真想再回去多讀點書，讀喜歡的書，不一定有學位。』有些欲罷不能的我開始自我陶醉了。

『唉！妳真是嫁錯人了！』每讀必睡的外子有些受創了〈當然，Golf的書向來是例外的〉。

這是外子半年來的第二次。正讀完也已寫完的我，頓時覺得有種幸福的感覺。看著舒服地躺在床上的外子，心中油然想著，如果不是在時間點上遇見了這個人，自自然然地談三兩年戀愛，又順順利利地結了婚，平平安安地生了小孩，接著陰錯陽差地離開服務十二年的職場，從此走進家庭，我如何能在這裡自在地讀著歡喜的書、感恩地說著自己內心的希望呢？

『正是因為嫁給了你，我才能夠這樣地在生活中心有餘力地做著自己歡喜的事啊！』這是我真心想對外子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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