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高跟鞋（33-36）

「坐！」霍庭瑄指指沙發。

芊蒂乖乖的坐下，一顆心忐忑不安，

吃晚飯的時候，她很慶幸霍承祺不在場，而公公的臉色也沒有什麼特異，只在飯後若無其事的要她到書房談談。

芊蒂知道一定是為了下午的事。

雖然她問心無愧，但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驚惶。

霍庭瑄在她側邊的單人沙發坐下，輕輕嘆了口氣才開口，「芊蒂，我知道，嫁給承祐是委屈妳了。」

芊蒂不安的動了動。

做了個制止的手勢，霍庭瑄溫和的說，「我們一直沒有好好的談談，我希望妳心平氣和的聽爸爸說。」他又嘆了口氣，「芊蒂，妳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很高興妳打消了離婚的主意！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婚姻最主要的是門當戶對，有沒有感情不是那麼重要，大家睜隻眼，閉隻眼，走出來體體面面就是了！」

芊蒂有點吃驚。

「我老實跟妳說，」霍庭瑄繼續，「假如承祐不是有這個毛病，我未必贊成他娶妳……………」

芊蒂再次震驚。

「我造就妳父親，扶起他，純粹是為了不使雙方太懸殊，妳應該明白吧？」

芊蒂的腦子一片空白，呆滯的點點頭。

「有一段時間，我還以為妳可以把承祐引入正途…………」他搖搖頭，「不過，這是太過樂觀的想法，我沒有怪妳！」

沒有怪妳？芊蒂糊塗了，霍承祐喜歡同性是她的錯嗎？

「妳能夠和承祐在人前表現得恩恩愛愛我已經很滿意了！」

不，我喜歡承祐，我不是假裝的………她想說。

「妳跟承祺的事，我可以諒解…………」

終於提到霍承祺，芊蒂羞愧，低下了頭。

「不過，我希望你們不要太張揚，不要讓人家說閒話｜｜」

「爸爸，」芊蒂掙扎出聲，「我跟承祺，已經過去了，真的，我們沒有再見面，今天下午，他是來找我談公事的……………」

霍庭瑄淡淡一笑，不理會她的話，「承祺是我親大哥的兒子，自小在我身邊長大，跟我兒子也差不多。老實說，妳懷了他的孩子，我可以接受，那畢竟是姓霍的，而且，我很清楚承祐不可能有孩子！」

芊蒂震驚得發呆。

公公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芊蒂熱淚盈眶，著急的辯解，「我跟承祺，真的沒有再來往了，爸爸，你相信我，我不會再對不起承祐…………」

霍庭瑄嘆氣，「不要把話說得太滿，芊蒂，妳這麼年輕，有需要是很正常的事……………」

芊蒂羞得滿臉通紅。

「我只是想把話先說清楚，」霍庭瑄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公事，「只要妳乖乖的待在承祐身邊，我會繼續支持妳父親，妳要找男人，我也不管妳，不過，第一，必須做得隱密，千萬不可以讓人發覺，第二，千萬別懷孕，不是姓霍的孩子我不會要！」

芊蒂作夢也沒有想到會在公公口裡聽到這樣的話，一時楞楞的。

霍庭瑄皺皺眉，「承祐已經坦白告訴我只能跟妳做掛名夫妻，你們的婚姻現在只是一場交易，我不想對妳不公平，所以先把話說清楚，大家有個共識好一點，是不是？」

芊蒂呆呆的點頭。

霍庭瑄滿意的笑了，「妳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再次說，「我不會虧待妳的！」

芊蒂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歡場裡賣身的女人，剛剛談好條件，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

三十四

「承祐，我真的沒事！」芊蒂再次保證。

療程完畢，她依照醫生的吩咐，停止服食抗抑鬱劑一段時間。但是現在霍承祐覺得她又有點不對勁，一直勸她去看醫生。

「我真的覺得妳很不開心！」霍承祐輕攏她的頭髮，一貫的溫柔。

「我沒有不開心！」她說。

只是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看見霍承祐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她嘆了口氣，拍拍他的手，「不必看醫生，我們自己做測試！」

她打開抽屜，翻出一本關於憂鬱症的小冊子。

「心情鬱結，容易哭泣？」她唸，然後回答…「沒有，我很久沒哭了，是不是？」她問霍承祐。

霍承祐只好點點頭。

「食慾不振或暴飲暴食？沒有！我的胃口很正常！」她繼續自問自答，「對本來喜愛的事物不感興趣？沒有！我還是喜歡逛街買東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退縮，避免和人接觸？沒有！記憶力衰退？沒有，昨天 Fiona 還稱讚我是人肉電腦！興奮或煩躁不安？沒有，我很冷靜！容易疲倦，無精打采？」她合上小冊子，看著霍承祐微笑，「沒有！是不是？我只是有點情緒低落，你不要胡思亂想，不然，有病的那個是你，我抓你看醫生喔！」她把小冊子放回抽屜。

霍承祐沈默著，半晌低聲說，「對不起，芊蒂！」

「對不起什麼？」芊蒂皺著眉笑。

霍承祐伸出一隻手指輕輕撫摸她的眉間，「要妳守活寡！」

「不要這樣說！」芊蒂微笑，拉住霍承祐的手輕輕吻了一下，「承祐，我想得很清楚了。很多年輕美麗的女人，嫁給富有的老頭子，真的是為了愛情嗎？我想原因大家都很明白，心照不宣啦！我真的很心平氣和，沒有不甘。這份工作不難做，因為我喜歡我的老闆！」

霍承祐微笑，嘆息著抱住她。

芊蒂把臉貼著他的肩膀，安慰似的輕拍他的背。

「妳有沒有考慮過伴遊服務？」霍承祐突然問。

芊蒂一怔，「你是說男妓？」

霍承祐輕笑，默認。

「要死了你！」芊蒂推開他，嬌嗔，「我還沒絕望到那個地步！」

霍承祐搔搔頭，有點尷尬的笑，「難道妳不想那個嗎？」

說不想是騙人的，但是假如只是為了性去跟一個男人在一起，芊蒂無法接受。

「我想要愛情！」她坦白的說。

「浪漫的芊蒂！」霍承祐嘆氣，「想要那麼奢侈的東西！」

「假如只是奢侈也還好，至少是存在的！但是承祐，我開始懷疑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愛情這回事？那時我以為我跟你之間是愛情，後來又以為跟承祺的是愛情，結果都不是！承祐你告訴我，什麼是愛情？」

霍承祐沈吟，「詩人會說愛情是生死相許，是犧牲，是奉獻……………」

「但是父母對子女也有同樣的情操，不是嗎？」

「那麼，我猜想，是所有的愛加起來，再加上對彼此肉體的渴望！」

「那麼，一對在一起多年的男女，不再有那方面的吸引力，是不是就不算是愛情了？」

「我想那時愛情昇華到另一個境界吧！」

「是，變成親情，感情，甚至友情，或是三者合一！換句話說，愛情其中一個重要元素會隨著時日漸漸流失……………」

霍承祐想了一會兒，嘆氣，「好灰色，好悲觀，看來似乎沒有恆久的愛情！」

「我也覺得愛情可能像煙花，一剎那的燦爛，然後煙消雲散！」芊蒂沈思，「我常常在想，羅蜜歐與茱麗葉假如不死而結為夫婦的話，會不會一輩子愛得那麼要死要活的？」

霍承祐沒有回答，過了半晌才問，「妳跟承祺………妳還在意他嗎？」

芊蒂想了想，搖頭，「不！」

她突然覺得一陣心酸，「這正是讓我難過的地方！我以為我愛承祺，我以為那就是愛情……………」

「我很肯定當時妳是愛他的！」霍承祐說。

「但是愛情應該是無怨無悔，至死不渝的，不是嗎？」她嘆氣，「為什麼我對他的愛如此不堪一擊？」

「承祺不值得妳愛！」霍承祐低喟，「他對女人從來沒有真心，他只是喜歡撩撥她們，得到之後就置諸腦後！」

芊蒂沈默著。

「他並不是壞人，」霍承祐說，「他有心結！」

「他的母親是個很貪錢的女人。承祺只是她斂財的工具，在他身上再也得不到好處之後就一走了之！」霍承祐嘆了口氣，「最令人詬病的是她糜爛的私生活。大家都說她是個蕩婦。小時候，她很令承祺抬不起頭，承祺痛恨她。因為她的緣故，承祺無法真正的去愛一個女人！」

芊蒂靜靜的聽著，仔細思索了好一會兒。

「我覺得，其實他很愛他的母親！」她冷靜的分析，「承祺之所以這樣，無非是想證明所有的女人都是禁不起挑逗的，跟他的母親並無分別！」

霍承祐想了想，點頭同意，「妳說的也許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他緊緊的擁抱了芊蒂一下，「我很高興妳能夠這麼快脫離承祺的羈絆，好好的生活下去……………」

好好的生活下去？芊蒂茫然。

霍承祐太天真！他不知道她並沒有好好的活下去，她只是照著別人的意思活下去。

生命對她不再有意義，她的一輩子已經完結！

每次在夢裡，看著那個女人結束生命，她覺得死的是自己，有被釋放的快意，然後惆悵的醒來，遺憾沒有一睡不醒……………

是，她知道自己有自殺的傾向，但是認為這與憂鬱症無關，事實如此，她沒有前景，沒有未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下去！

三十五

正如她說的，這份工作並不難，因為她喜歡她的老闆！

一個像個好朋友般呵護守候她的老闆。

日復一日，芊蒂不覺得悲傷痛苦，但是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快樂的。

霍承祺已經完全引不起任何情緒了。

芊蒂偶爾會覺得詫異。

明明是炙熱如火般的愛戀啊，為什麼會變得無跡可尋？

莫非真的化為灰燼，被風一吹，霎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儘管那天在醫院霍承祐否認跟霍承祺有不清不楚的關係，芊蒂也選擇了相信他的話，但是下意識裡，那點懷疑依然存在。

就是那一點懷疑讓霍承祺的吸引力消失了吧！

曾有人說假如對演講感到緊張懼怕的話，就想像台下的觀眾只穿著內衣褲，那樣，會覺得比較輕鬆。

當然她沒有去想像霍承祺只穿著內衣褲，但是感覺類同。

霍承祺的魅力蕩然無存。

有了幾次無趣的經驗，霍承祺終於放棄了，不再騷擾她。

他搬離霍家的時候，芊蒂毫無異樣的感覺。

霍承祐也只聳聳肩，沒有說什麼。

他跟霍承祺明顯的疏遠了。

「承祺還是那樣，受不了一點拘束！」張瑟芬笑著搖頭。

芊蒂很懷疑張瑟芬對所有的事是否當真全盤無知？還是不願意知道？

不管怎麼樣，芊蒂都很感激她親切愉快的態度。

張瑟芬經常說的一句話是：「凡是當事人不肯承認的事，全屬謠言！」

芊蒂猜想這包括霍庭瑄的花邊新聞吧！

張瑟芬對霍庭瑄在外面的行動一概不聞不問，看見小報緋聞總是一笑置之。

這當然不是婆媳間會談論的事，但芊蒂聽見她跟陳鳳至說，「男人肯騙妳，已經是給妳面子了！」

不是不辛酸的呵！要求那麼低！

芊蒂對婚姻再無憧憬！

這天晚上，一家人各有各去處，霍庭瑄有應酬，張瑟芬去打牌，霍承祐也跟朋友出去了，芊蒂回家看奶奶，爸爸還有繼母。

沈家明一年前再婚，新娶的太太挺賢慧的，對她這個歸寧的大小姐非常客氣。

事實上，全家都客氣過頭了，令芊蒂覺得自己是客人，渾身不自在。

吃過晚飯，勉強坐了一會，芊蒂的心亂麻麻的好像打擾了人家似的，不好意思久坐，只好告辭。

回到霍家，鬆了口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再也不想起來。

這裡是她的家嗎？也不見得！芊蒂有點悵惘。

自己真的是無家可歸了，除了這裡，再也沒有地方可去！

她呆呆的坐著，直到霍庭瑄開門進來，才驚覺已經快半夜了。

「芊蒂還沒睡！」霍庭瑄笑著問。

芊蒂連忙站起來，發覺霍庭瑄的腳步有點不穩，司機老劉扶著他。

「爸爸醉了！」她本能的上前幫老劉扶住公公，讓他在沙發上坐下。

「你走吧！」霍庭瑄揮著手跟老劉說。

「你幫我扶霍先生回房間！」芊蒂擔心應付不了醉酒的人。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走，我沒有醉！」霍庭瑄笑。

看起來又不像是醉得很厲害，芊蒂只好對老劉點點頭，「那你走吧！」

老劉走後，芊蒂看看滿臉紅光的霍庭瑄，「我去拿條熱毛巾！」

「不用不用！」霍庭瑄叫住她，「我坐一會兒就去洗澡！」

他張望了一下，問，「 Josephine 呢？」

「芬姨去打麻將了！」

「承祐也不在？」

「嗯，橋牌會聚餐，還沒回來！」

霍庭瑄噢了一聲，揉揉臉，站起來，搖晃了一下。

芊蒂趕緊扶住他，「爸爸還是再坐一會兒吧！」

「我想回房間躺下，妳扶扶我！」他的手搭住了芊蒂的肩。

芊蒂覺得有點不妥，但是不知該怎麼辦，只好讓霍庭瑄搭著她的肩膀走。

「芊蒂，妳有沒有生爸爸的氣？」霍庭瑄突然溫柔的問。

芊蒂一怔，猜想是指那天的話，卻又不是很肯定，因此遲疑著沒有立刻回答。

霍庭瑄嘆氣，「其實，要妳這樣，爸爸的心也很疼！」

他的手移動，搭向芊蒂另一邊肩膀，變成擁住她。

芊蒂隱隱感到不安，身體不由自主的僵硬了，寒毛直豎。

「承祐承祺不懂得珍惜妳，爸爸…………」他的臉靠過來，芊蒂聞到酒味，感覺到他咻咻的氣息，像隻野獸。

芊蒂嚇傻了，隔了幾秒才慌亂的想擺脫霍庭瑄，但是被霍庭瑄牢牢勾住。

她忍不住驚叫，「爸爸～～」

「噓，別怕！」霍庭瑄突然抱住她，微微喘氣，那樣一個平日彬彬有禮的紳士霎時間變得面目猥褻，「妳乖乖的，爸爸疼妳…………」

不，這不是真的！芊蒂一陣暈眩。

但是霍庭瑄，她的公公，明顯有侵犯她的意圖。

「爸爸！」她驚呼，眼淚流了下來，恐懼的掙扎，竭力避開霍庭瑄氣息粗重的嘴，「放開我，你放開我！」

霍庭瑄喘息著，一手摟緊芊蒂的腰，另一隻手去捉芊蒂死命撐拒著他的手，正在糾纏的當兒，霍承祐突然出現，一個箭步衝上來，用力分開他們。

霍庭瑄踉蹌後退，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

把渾身發抖的芊蒂拉到身邊，霍承祐瞪著滿臉通紅的父親。

「你醉了！」他冷冷的說，然後擁著芊蒂，半拉半抱，頭也不回的上樓。

回到房間，芊蒂顫抖了好久，才哭出聲。

為什麼會這樣？她驚惶昏亂的想。

她跟霍庭瑄雖然說不上有深厚的父女之情，但她可是把霍庭瑄當成父親那樣敬愛，而霍庭瑄對她一向溫和慈祥，為什麼……………

是不是因為她曾經出軌？

因為她是個失貞的女人，所以霍庭瑄覺得她人盡可夫？可以染指？

人必自侮後人侮之～～可是這樣？

是她的錯？她咎由自取？

芊蒂埋在霍承祐懷裡哭了半天，然後聽見霍承祐的啜泣聲。

摸到他滿臉的淚水，芊蒂突然發覺自己不是唯一需要撫慰的人。

霍承祐跟她是一樣的驚慌惶惑傷痛羞恥………………

三十六

妳是我嗎？

這是個很奇怪的問題！

但是芊蒂想知道答案。

「妳是我嗎？」她終於問。

女人一向對她視若無睹，芊蒂不很確定她看得見她。

手握白綾的女人沒有回答，但是看著芊蒂露出了一個淒涼的微笑，然後仰頭看看屋樑。

已經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在一旁默默的看著這個女人自尋短見，芊蒂從來也沒有想到要阻止，甚至沒有想問為什麼！

但是，這次她竟然好奇了。

「非走這一步不可嗎？」她看著滿臉哀傷的女人，心裡充滿了憐惜，「一定有別的選擇吧？」

女人看看手上的白綾，又看看芊蒂，淒涼無奈的搖搖頭。

「不！」芊蒂拒絕相信，踏前一步，大聲說，「一定有別的選擇！」

女人突然微笑了。

「我沒有！」她溫柔的看著芊蒂，語氣平和堅定，「但是妳有，妳有選擇！」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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