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高跟鞋（29-32）

二十九

芊蒂在醫院住了三天。

醫生吩咐回到家仍然需要盡量多點臥床。

張瑟芬為芊蒂把佣人支使得團團轉，雞飛狗走，芊蒂覺得很不安，同時暗暗擔心萬一孩子的事被拆穿，不知會對霍庭瑄和張瑟芬造成多大的失望？

霍承祺來看過她，若無其事，態度一如局外人。

要怎麼冷血才能做到他這樣？芊蒂慨嘆。

但是轉念一想，他又能怎麼樣？自己還不是同樣厚顏的在眾人面前把這個孩子當作是霍承祐的？

看來她跟他大家半斤八兩，一樣的無恥！

如是一想，她開始不再怨恨霍承祺了，只是心還是隱隱的痛。

當然，她絕對不想再跟他有絲毫牽連。

芊蒂猜想也有可能霍承祺根本不相信孩子是他的。

這樣也好，可以斷得更乾淨一點！

日子過得平靜無事，轉眼過了半個月。

一個星期天下午，她跟霍承祐在圖書室裡閒坐。

霍承祐心血來潮，替芊蒂編辮子。

「我的頭髮有沒有比較乾燥？」她聽說懷孕會影響髮質。

「沒有啊！」霍承祐撩著她一頭柔滑光澤的秀髮，掬起來深深的嗅聞，「還是那麼好…………」

冷不防身後有人輕笑。

他們還沒轉頭已經知道是霍承祺。

「哥哥嫂嫂很恩愛嘛！」他用很諷刺的語氣說。

芊蒂想不理他，霍承祐卻沈不住氣。

「你又何必說風涼話？」他不滿的說。

「風涼話？沒有啊！」霍承祺滿臉無辜，「我是很羨慕你們這麼恩愛啊！」

「承祺！」霍承祐按捺不住站起來，「你到底想怎麼樣？」

「承祐！」芊蒂輕喊，拉住他，「別理他！」

也許是這句話激怒了霍承祺，他突然沈下臉冷笑，「都說女人善變，果然沒錯，幾個禮拜前還在求我帶她私奔，一轉眼～～」

「你閉嘴！」霍承祐跳了起來，衝到霍承祺面前。

芊蒂又羞又恨，控制不住的顫抖。

「你跟別的女人的事我不管，」霍承祐怒氣勃發，「但是芊蒂是個好女孩，你怎麼忍心玩弄她的感情？你不覺得自己太卑鄙了一點？」

「卑鄙？」霍承祺怪笑，「承祐，咱們大哥別說二哥，你又好得了我多少？騙得芊蒂嫁給你，讓她守活寡，現在又以大好人的姿態打救她…………」

芊蒂一時無法消化霍承祺的話，楞楞的看著那兩兄弟劍拔弩張的對峙。

「我猜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閉嘴，承祺，閉嘴！」霍承祐撲上去抓住霍承祺的衣領。

霍承祺舉臂推擋，一邊繼續說，「你真的愛她嗎？還是不想失去這張護身符，你自己～～啊～～」

他臉上著了一記，怪叫，「你還真打？」他扭住霍承祐的衣襟，獰笑，「你打得過我嗎？」

芊蒂驚恐的看著兩人扭打，沒有時間多想，跑過去想分開他們。

「不要打，不要打，承祐，承祺，不要這樣！」她急得連眼淚流出來了都不知道，「承祺你放開他！」她哀求。

霍承祐絕不是霍承祺的對手，芊蒂怕他吃虧，上前拉住霍承祺的手臂。

霍承祺應該不是故意要傷害芊蒂的，只是想擺脫她而已，混亂中手臂一振，芊蒂驚叫一聲飛了出去，後腰狠狠的撞上花梨木書桌，再向前仆，整個人重重的撲跌在地上。

兩個扭打的人呆住了。

「芊蒂…………」霍承祐先撲上前，霍承祺隨後而至。

芊蒂掙扎著讓霍承祐扶她坐在地上，突然覺得小腹劇痛，像有隻手在拉扯她的腸子似的，忍不住叫出聲。

「怎麼了？怎麼了？」霍承祐驚急。

「好痛…………」芊蒂痛得淚眼模糊，蒼白的臉冷汗涔涔。

一陣更強烈的疼痛，她呻吟，感覺到腿間濕濕暖暖的。

驚恐的低頭，芊蒂看見濃稠腥紅的鮮血…………

霍承祐霍承祺也看見了。

「芊蒂！」他們同時驚叫。

芊蒂沒有回答，她軟軟的暈了過去…………

三十

芊蒂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滿口苦澀。

房裡燈光暗暗的，她有片刻的迷惘，隨即想起發生過的事。

自己此刻身處醫院病房，她直覺的知道必定是流產了。

唉，經過了那麼多，到底保不住！她疲倦的嘆息。

伏在床邊的霍承祐立刻站起來，俯向她，「芊蒂，覺得怎麼樣？」

我猜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霍承祺的話在她耳邊響起。

芊蒂呆呆的注視著他滿臉的關切，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陌生。

她乏力的閉了閉眼睛，並不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芊蒂，不要難過，妳還年輕～～」

霍承祐的話突然停頓，大概自己也感覺到這些安慰的話空泛多餘。

兩人沈默著，很久很久，霍承祐才再度開口。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芊蒂，爸爸知道了！」他說，「他聽見我跟承祺吵架，他知道孩子是承祺的！」

芊蒂怔忡的聽著，奇異的不感到吃驚，不感到害怕，也不感到羞恥。

她就像聽著別人的事那樣，靜靜的聽著。

「對不起，我跟承祺都不知道爸爸站在後面！」

「不過，不要太擔心。爸爸是個很要面子的人，絕不會說出去的！而且，我跟他解釋過不是妳的錯，是我沒有盡到丈夫的責任……………」

整件事突然變得有點滑稽，芊蒂想笑，但是身體疲懶得笑不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欺騙妳！」他嗚咽，「妳是那麼可愛，我真的以為我可以，我有努力過，真的！」

他輕輕吸氣，握住芊蒂的手，低聲說，「念高中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其實對女孩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芊蒂心裡啊了一聲，轉臉看他，恍然大悟。

霍承祐低垂著頭，彷彿不想被芊蒂的反應打斷告白，「我只是一直在假裝，假裝像其他的男孩子一樣……………」

他又輕輕吸了口氣，「那時，承祺跟我同一間宿室…………」

承祺？芊蒂一震，突然驚慌害怕了。

「不，不要說了！」她脫口大叫，掙脫霍承祐的手，掩住嘴，極力忍住欲嘔的感覺。

霍承祐呆了一下，急忙按住她，「不，妳誤會了，不是承祺，不是承祺，對不起……………」他突然哭了，頹然坐進椅子裡，把臉埋進手掌裡，嗚嗚咽咽的啜泣，「對不起…………」

芊蒂選擇相信他的話，努力揮去心裡的懷疑，她緩緩深呼吸，控制胸臆間的翻騰。

霍承祐的哭泣讓她心酸。

不管怎麼樣，不管他是什麼人，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利用她，霍承祐從頭到尾都對她很好，她不想看見他這麼難過。

緩和一下情緒，她低聲叫他，「承祐，不要哭，我沒有怪你，真的！」

霍承祐俯過來，伏在床沿，繼續嗚咽。

芊蒂嘆了口氣，側過身體，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頭。

護士小姐在這個時候敲門進來。

一對年輕夫妻，剛剛失去孩子，這樣的悽傷是可以理解的，護士小姐沒有驚訝，溫和的問，「我可以進來嗎？」

霍承祐站起來，含含糊糊的答應，拿面紙擦臉。

「我要替霍太太檢查一下。」護士小姐微笑，「大概十分鐘左右……」

「承祐你去喝杯咖啡吧！」芊蒂溫柔的跟霍承祐說。

霍承祐點點頭，伸手握了握芊蒂的手，才走出去。

「妳先生很愛妳喔！」護士小姐羨慕的表情溢於言表。

看起來的確如此！

芊蒂默然不語，靜靜的聽著好心的護士小姐一邊替她量體溫，量血壓，一邊絮絮的安慰她………………

三十一

世界上有多少事情真的像表面看來那樣呢？芊蒂經常自己問自己，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像她這般若無其事的活下去？還是她特別厚顏無恥？

住院期間，探病的人不斷，家人親戚朋友，每個人都以為她的流產是意外，是她不小心絆到地毯摔跤，連霍庭瑄都是這麼說。

「我早就想叫人把那塊地毯搬走，唉…………」他嘆氣。

芊蒂不敢看公公的臉。

明知道媳婦不貞，當著人卻還是一副慈愛的嘴臉，芊蒂心虛羞慚之中，又覺得悚然，渾身寒毛直豎。

「算了算了，不要再提了，這種事是命中注定的！」張瑟芬安慰丈夫，也安慰媳婦，「幸好醫生說妳的身體沒有問題，還會再有的……………」

芊蒂猜想芬姨也許不知情，但是誰知道呢？每個人都是高明的演員。

「醫生說等來過一次正常的月經就可以再試！」陳鳳至親熱的拉著芊蒂的手，「但是妳四叔婆說，還是先讓中醫調養一陣…………」

陳鳳至知道嗎？芊蒂忍不住去想，知道孩子是霍承祺的嗎？知道她知道了她跟她的姪兒有私情嗎？

想到她們竟然跟同一個男人有染，芊蒂明白自己永遠沒有資格去評判任何一個失貞的女人。

誰知道陳鳳至跟她的丈夫霍庭璋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呢？

每個人都是戴著面具做人吧！

她輕輕撫摸自己的臉，啊，多麼細緻的面具呵！

霍家一切如常，霍承祺甚至沒有搬出去。

「爸爸不想人家說閒話！」霍承祐告訴她，「承祺想跟妳道歉………」

道歉？芊蒂酸楚的笑了，道了歉，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出院之後，她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不想見人，不想跟別人說話，包括霍承祐在內。

剛開始，沒有人騷擾她，都說讓她靜靜的休養。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張瑟芬開始勸她出來走走。

「我們去逛逛公司？去喝下午茶？我教妳打麻將……………」

芊蒂很感激婆婆的好意，但是張瑟芬對她越好，她越覺得無地自容。

她勉強自己聽張瑟芬的話，乖乖的跟著她出去，然後精疲力竭的回來，睡上一整天。

「不要那麼不快樂！」霍承祐終於對她說，「我看見妳這樣，好難過！」

「承祐，我們離婚吧！」她再次說。

霍承祐不作聲。

還在醫院的時候，芊蒂提過離婚，但是霍承祐含糊其詞，只說等她復原再談這個問題。

「我的身體沒事了！」芊蒂說。

「可不可以不離婚？」霍承祐看著她，「我會一直對妳好，就像以前一樣，大家都會對妳好，爸爸也沒有怪妳……………」

芊蒂困惑了，隱隱的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知道感恩了。

「離了婚又怎麼樣呢？」她聽見霍承祐說，「承祺不可能娶妳，妳家跟我家都丟不起這個臉……………」

承祺？她沒有想到要跟霍承祺一起。

不，她跟這個人沒有關連！她不是為他離婚！

芊蒂突然發覺霍承祺再也引不起震盪。

都過去了嗎？只剩下一絲半絲幾乎看不見的連漪！

她沈默著，離婚的事不了了之。

她找不到離婚的理由。

離婚會令其他的人受到傷害，自己也不見得會快樂，那麼，為什麼要離婚？

芊蒂明白到霍承祐需要她做掩護，竟然莫名其妙的覺得有點高興。

她還是有點用處的！

那晚，她做了個夢。

一個很久沒做過，她幾乎完全忘記了的夢。

夢裡的情形還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當那個穿著古裝的女人轉過身，芊蒂清楚的看見了自己的臉………………

三十二

霍承祐終於哄著她去看醫生。

一連串的測試，醫生斷定她是憂鬱症，開了抗抑鬱劑。

服用藥物十幾天之後，芊蒂的情況開始有明顯的改變。

打起精神，她重又回去寰宇上班。

在旁人眼中，她依然是從前那個溫柔平和的霍太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精魂隨著那個越來越頻繁的夢，每次流失一點。

這個面具要戴到什麼時候呢？她輕撫自己的臉。

演技是一天比一天精湛，她甚至可以對霍承祺毫無芥蒂的微笑。

不，她糾正自己，不是做戲，她是真的沒有再把這個人放在心上！

但是霍承祺顯然不服氣。

那天下午，霍承祺拿著文件進她辦公室跟她討論公事。

芊蒂很清楚這是不必要的。霍承祺有事，應該直接找她上司的上司霍庭瑄。

「妳還好嗎？」果然，霍承祺低聲問她。

看他一臉深情款款的樣子，芊蒂竟然忍不住好笑。

「很好啊！你呢？」她反問他。

「我想念妳！」他憂鬱的說。

芊蒂再也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霍承祺愕然，明顯的不知所措。

他楞楞的表情讓芊蒂更加愉快，同時又覺得自己很殘忍。

但她發誓她完全沒有戲弄他的意思。

「承祺，」她強迫自己忍住笑，「看，我很好，真的很好。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承祐沒有放在心上，我也沒有放在心上～～」

靠走廊的玻璃窗外有人影晃動，芊蒂抬眼，看見霍庭瑄一閃即逝的臉。

她怔住了。

公公的臉色好陰沈！

「芊蒂…………」霍承祺還想說話。

但是芊蒂已經沒有心情再聽了，她走過去拉開門。

「承祺，」她指指他的文件，「你有問題，直接跟二叔討論吧，抱歉我幫不到你！」

霍承祺神色僵硬，呆了片刻，咬咬牙，拿起文件走了出去。

芊蒂沒有空去理會霍承祺。

她看看秘書座位空著，心裡忐忑不安。

不知道公公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她突然心亂如麻。

也許該去看看公公找她有什麼事。

但是，她覺得好害怕，怕得手都控制不住的抖顫了………………

掙扎著走回桌前坐下，她閉起眼睛，半晌，才停止發抖。

側頭渾身無力的看著窗外明亮的世界。

這裡是三十五樓，從這裡跳下去，所有的煩惱都可以結束

她不必再擔心何去何從，不必擔心要對誰作交代，不必…………

「霍太太…………」有人敲門，打斷了她的思緒。

芊蒂緩緩旋轉椅子，看見她的秘書李秀雯站在門口。

李秀雯唉呀一聲，「霍太太妳不舒服嗎？臉色很不好耶！」

「我有點頭昏！」她隨口說。

「要不要叫醫生？」李秀雯有點手忙腳亂，「我去告訴霍先生～～」

「不必！」芊蒂阻止她，「我坐坐就沒事了！」

「那我替妳倒杯熱茶！」李秀雯轉身出去。

大概還是悄悄的通知了霍承祐，熱茶剛倒來，霍承祐跟著衝了進來。

「芊蒂，怎麼了？」他關切的看著她，「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啦！」她微笑，「剛才有點頭昏而已！」

「真的沒什麼？」他伸手摸她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燒。

誰能說這不是個體貼的丈夫呢？芊蒂嘆氣……………

……三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