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高跟鞋(37-38完）

三十七

芊蒂靜靜的躺在床上，覺得好安詳，好平靜，思維清晰，心裡一片光明。

她在枕上側頭，幽暗的微光中，霍承祐一動不動的仰躺，凝視著房頂。

「承祐！」她低喚，手摸索著伸過去。

霍承祐緩緩轉頭看她，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You and me against the world ！她心裡想，微笑了。

「承祐，」她低喚，輕輕的說，「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很小的時候，常常會做同樣的一個夢，夢見一個穿古裝的年輕女人上吊自殺。我從來沒有感到害怕，不知為什麼，我好像知道那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女人，死是唯一解決問題的辦法！離開孤兒院以後，漸漸不再做這個夢，我也就忘記了。直到最近，我又開始夢見她！」

霍承祐雙眼微瞇，疲倦哀傷的眼睛露出好奇的神色。

「夢裡的情景跟以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當她轉身面對我的時候，我看見了自己！」芊蒂緩緩吐了口氣，「承祐，那個女人是我，我就是她！」

「芊蒂…………」霍承祐開口，聲音乾澀。

芊蒂輕搖他的手，阻止他說話，「每次在夢裡，看著她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我都會覺得有種解脫的感覺，然後醒來，說不出的惆悵，惋惜自己沒有隨她而去，惋惜沒有一睡不醒………承祐，現在我可以坦白的承認，我想過自殺，但是沒有勇氣。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不去，怕被救回來後要面對的人和事………」

霍承祐明顯的震驚，吶吶無聲。

「你相信歷史不斷重演嗎？」她微笑著問霍承祐，「我覺得她是前世的我，陷入一個類似的困境～～」

「芊蒂，」霍承祐掙扎出聲，「不要胡思亂想……………」

「承祐，我沒事，別擔心，你聽我說！」她平靜的繼續說，「剛才，睡著的時候，我又夢見她。不過，這一次我居然說話了，我跟她說，『一定有別的選擇！』她看著我微微笑，說，『我沒有！但是妳有，妳有選擇！』然後我就醒了！」

「承祐，我們的確有選擇！」她抓緊他的手，「今晚發生的事，讓我明白過來，不正常的不是我，不是你，而是我們過的這種生活！承祐，勇敢一點，我們是有選擇的！你的性向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逃避，錯的是隱瞞，錯的是害怕面對一切有可能的困難……………而我，我也犯同樣的錯誤，我耽於逸樂富裕的生活享受，以怕影響到我爸爸的事業為藉口，情願像木偶那樣被人擺佈！承祐，我醒了，我想清楚了，我的一輩子還很長，我的前途不是一片灰暗，我有權力，也有能力替自己將要走的路粉刷上我喜愛的顏色……………」

三十八

世上有許多事，做起來比想像的困難，但是也有許多事，做起來沒有想像的困難。

芊蒂很慶幸他們的選擇是後者！

霍庭瑄藉酒蓋臉，對那晚的事絕口不提，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是，肯定心裡抱愧，因為他對霍承祐投資在多倫多開高級服裝店的提議居然不反對。

事情進行得很快，很順利，沒多久，芊蒂跟霍承祐以顧問的身份移居多倫多。

開服裝店並不是晃子，他們真的很認真的去做。

開在城中名店雲集的路段，服裝店生意不俗。

霍承祐越做越起勁。

他終於找到了事業方向～～本來穿衣打扮就是他的強項，他的興趣嘛！

時光飛逝，三年一晃而過。

芊蒂跟霍承祐落地生根，拿到加拿大居留證，也正式辦了離婚。但是兩個人是生意合夥人，又是好朋友，關係還是很親密。

霍承祐從櫃子裡走了出來，快快樂樂，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是同性戀。

其實這種事在現在的社會根本司空見慣，誰也沒有大驚小怪。霍承祐一直後悔自己從前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芊蒂的心情也很開朗，雖然還在半信半疑的尋找愛情，但已經有種隨遇而安的覺悟了！

她一邊打理時裝店，星期六在中文小學兼職教國語。

當然不是缺錢，而是喜歡和真實的人，真實的社會接觸。

芊蒂把一個學生的作文複印了一份，貼在書桌前。

「我的國語老師～沈老師，長得很美麗，她有褐色的長頭髮，褐色的眼睛……………」霍承祐唸著那篇作文，不禁莞爾。

「妳不需要這個來提醒妳嘛，沈老師！」他笑著說。

「小孩子的話，比較真實！」芊蒂微笑承認，「我的虛榮心因此得到更大的滿足！」

她很滿意現在的日子！

情人節過後，店裡的生意比較清淡，芊蒂趁放春假出去走走。

「坐郵輪？」霍承祐詫異，「多老土！」

芊蒂聳聳肩，「我本來就是個老土的人嘛！」

她獨自登上了十四萬噸的郵輪，逍遙自在的前往東加勒比海。

船駛入公海後，船上的免稅商店全部開放，芊蒂逛著那被佈置得像一條街道似的賣物區，暗笑自己改不了愛逛街買東西的習慣。

想想七天的旅程，只有中間三天靠岸，前後有四天在海上航行，不如慢點才逛吧，留點事情以後做。

她決定去爬船尾的石牆。

今天的芊蒂，已非吳下阿蒙。定居多倫多後，她一直有鍛鍊，體力與心靈成正比的茁長，爬石牆是她的愛好之一。

扣好安全裝備，她慢慢的往上爬。

開始的十幾二十呎絕無問題，然後手腳開始痠軟，她咬著牙，沈著的向上攀，一步再一步，手腳並用，終於掙扎著爬到了牆頭。

喘著氣坐在牆頭上，手臂大腿痠得發抖。

這是不是叫自討苦吃呢？她暗暗好笑。

放眼瞭望，藍天白雲下的海面，波浪嶙峋，閃動著銀光………………

世界是這麼遼闊，這麼美麗，吃點苦頭，還是值得的！她讚美的嘆息。

「 Silvery waves ！」突然有人這麼說。

芊蒂轉頭，看見離她幾呎的牆頭上坐著一個穿 T 恤運動褲的男人。

是個東方人，三十多歲的樣子，小麥色皮膚，身型壯實，長得不難看。

芊蒂禮貌的向他笑笑。

男人臉上突然露出靦覥的神氣，芊蒂好感突生。

「風景真好，是不是？」他搭訕似的說，一口純正的英文。

芊蒂微笑，「是，真的是銀波！」

「小時候彈鋼琴，總是不明白為什麼波浪會是銀色的！」他說。

「是要親眼看見才會明白的！」

他點點頭，沈默了。

顯然不是個擅辭令的人，芊蒂有點喜歡他。

「自己一個人？」她問。

「不，我跟家裡人一起！」他說，張望了一下，指向游泳池那裡，「我帶家母跟我的兒子來玩！」

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芊蒂看清楚池畔的一老一少，怔了怔，忍不住微笑。

沒想到竟然是認識的人！

七八歲的小男孩是林培智，她的學生。

去年芊蒂教一年級，開學的時候，校長特別叮囑她注意一下林培智，事關林培智的母親剛剛去世，孩子的情緒不是很穩定。

但是林培智沒有給她麻煩，他們的關係很好。

她跟每次接送孩子的林老太太也會聊幾句，彼此印象都不錯。

「沈老師，培智問我他可不可以留在二年級，他不要升班！」不久前，林老太太曾笑著告訴她。

因為芊蒂只負責一年級和二年級，三年級是別的老師，林培智不想要別的老師教他！

不管是真是假，這樣的話叫人聽了真高興！

世界真小！芊蒂笑嘆，「原來你是我其中一個孩子的父親！」

男人愣住，臉紅了，期期艾艾的說，「小姐，我想妳認錯人了！」

芊蒂突然醒悟自己說錯話，不禁失笑。

「對不起，林先生！」她改用國語，「我的用詞不恰當！我的意思是，你是我一個學生的父親！」她指指游泳池的方向，「林培智是我中文班的學生！」

「啊！」男人恍然大悟，「妳是沈老師 ？！ 失敬失敬！」

他彷彿鬆了口氣，神色自在多了，「家母跟培智都常常提起沈老師！」

「林先生…………」

「我叫林和靜，英文名叫 Arthur ！」

「或者我叫你林醫生！」芊蒂微笑，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眼科專科醫生。

「不，不，叫名字吧！」他說。

芊蒂不置可否，「我想我該去跟林老太太打個招呼！」

「家母跟培智一定會驚喜得跳起來！」林和靜說。

芊蒂拉著繩子轉身下滑，林和靜跟著下來。

側頭看見他修長健壯的腿往牆上輕輕一蹬，靈活的彈跳著下溜，芊蒂的心突然癢癢的騷動了。

也許會，也許不會，她微笑。

她不知道將來會有什麼發展，但是，她有選擇，她是自由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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