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中年,常憶起小時候送走三姐那一幕情景,十字架上童真的微笑,永遠留存在自己的腦海裡,偶爾思起前往掃墓的念頭,話到嘴邊卻又吞回,唯恐提起前塵舊事,徒勾起母親的傷痛。當放下工作,英英美代子時,又動起尋墓的念頭,乾脆把自己的想法對母親表白,才知道當年母親轉移關注在弟妹身上,用遺忘抹去人生的哀傷。 想找回那段失落的記憶,自個兒到公墓區走了一遭,滿坑滿谷的墳塚讓人看傻了眼,回去邀了弟弟再度出發,向著教會的墓園開始逐個尋找,想找到小時不斷回望的那條小路,與照片上的笑容,但記憶與現實卻始終連不上線。 失望而歸,心裡總是不願妥協就此作罷,辦完母親喪事,又將此事向姐姐們提起,大姐對於當年一事印象比較深刻,明瞭這一場校園意外的全貌後,約定另找時間到當年的教會詢問,看看能否查出墓籍資料等。 又是一年,母親忌日姐妹相聚,抱著一線希望來到小時候的教會,物是人非卻有著世事依舊的感覺,承辦小姐拿出簿籍讓我們翻了又翻,然而時隔太久,資料上並沒有登記,此時心情盪到谷底,年輕的女孩安慰我們,教會是不會撤掉舊墳地的。 重回公墓內的基督教墓園,大姐一看建築的格式,就說找錯了,還好帶了電話號碼,查問清楚,終於尋到入口的小徑,斷了線的記憶重新鮮明起來,走沒多久,來到墓園的入口,童年的印象已不復在,猶記得三姐的墓就在圍牆旁,現在入園,左右兩道是兼具隔離作用的「墓牆」,如收納塔般,走了一圈,就是沒找不到腦海中的微笑。 墓園內整齊畫一的十字架墓基,迥異於一般公墓,三人分頭尋找,突然聽得大姐歡呼著找到了,趕忙前去觀看,雖然照片已經脫落,但是十字架上的名字與過世日期相同,聽大姐說才知因長輩不送晚輩之習俗,立碑人刻的確實是弟弟的名字。 細數年份,有四十三年之久,再一推算那年我是十歲,站在墓前,兒時的困頓如走馬燈而過,歲月催人老,人不斷的蛻變。再回到立即行動的思維模式,馬上到教會表示回饋之心,並找來照顧墓園的老師傅,要求將塌陷的墳塚與破損的十字架修砌完整,回家翻箱倒櫃找出兒時的照片,交給老師傅重新燒瓷製作。
第二天下午看著八十餘歲的老師傅,指揮著二位工人將墓修好,黃昏時點交工作,墓園裡的幾隻流浪狗四處穿梭,老師傅說他會待水泥乾後再回去,叫我不必留下,心裡總是有點放心不下,隔天送女兒到校,再去巡視,墳上還是多了幾個狀如梅花似的腳印。 已經養成凡事必向母親報備的習慣,做完一件事,還是來到安置爸媽的靈骨塔,從樓上眺望下去,規劃整齊的墓園在整片墓區中,讓人一眼就可以找到方向,高大的木麻黃,庇蔭著三姐的墓,心中有幾許感嘆,還有著莫名的欣慰,執著讓自己有著更多的自信與傲骨。 今年的年初二,兒子堅持要去看外婆,放下鄉居裡滿屋子的客人,心裡不禁為兒子的拗脾氣暗暗叫好,他沒有忘記小時候的種種,生命裡重要的東西孰先孰後,已然慢慢成型,帶著兩個孩子離開南山,又到三姐墓前,那一天,我找回失去多年的新春快樂。
格局
今年的母親節,兩個孩子合寫了一張卡片送給老媽,卡片上的句句話語,正是多年來對兩個不同個性孩子的期許,字裡行間他們表達了成熟的看法與體貼,一邊看著,眼淚不禁奪眶而出,鮮花、蛋糕與禮物,都比不上孩子的懂事。 過了快樂的一天,回家途中有所感,與孩子們聊了起來。在孩子小時候,自己常用朱子治家格言中「與肩挑貿易,勿佔便宜」一文來告誡他們,希望他們對辛苦工作的人不要斤斤計較,對各行各業都要尊重,孩子長大了,自己也有了新的省思,當我們只能固守於一定的範圍汲汲營營時,不願意吃虧的個性,常常會因為固執己見,而把事情弄僵,把自己困在執著中,而困則為窮矣! 世事不可能都如己所願,與人相處要給彼此一個轉圜的空間,如果不幸在錯誤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與事,就當作是一場訓練,任何事情都會有結束的時候,紛擾就會退場,既使吃點虧又有何妨,人生有待學習的機會太多,腳步要不斷的向前,才能讓自己不再只是一個杯子而已。 愛說冷笑話的女兒,此時從後座突然冒出「變成碗公,再變成壓力鍋」,想想也是有理。